一条公园（三）

偶尔擦肩而过的人，大多没有表情。

圆形小广场上，坐着一个落寞的穿着制服的保安。他没有低头看手机，只是呆呆坐着，眼神空洞，口罩挂在下巴上。我转一圈回来他仍保持着这个姿势。我猜他是手机没电了。偶尔看看手机解闷是不违规的。发呆之宝贵行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持续这么长时间，除非他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哲人。此刻，我忽然很想以他为标本，打量一下同类的想法。

刚才遇到的几个人，他们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脸上的表情（毫无表情也是一种表情），都肉眼可见，但我看不到他们想什么。他们所有的想法都掩盖在衣服和皮肤下面。那些莫名其妙的冲动，酝酿已久的悲伤以及邪恶的念头或高尚的理想，稍加装饰便毫无踪迹。

▲自有清风陪她。

▲流水不恋落花。

我接触过一些研究脑科学的人，据说他们正致力于把人类的意识明确化，扫描后记录下来。此法亦可波及动物，这样人和动物就有了通用语言。当然，你可以把这理解为努力的方向，他们劳碌一辈子也得不出结果。但也不好说，清朝末年的人，怎么能想象到一百多年后高铁遍地跑，飞机满天追？人们像拿着大烟枪一样拿着手机，侧卧床上，一刻都离不开。他们所有的生活都印刻在一个手机里。解锁一个人的手机，几乎就知道他这一整天在干什么，想什么。故，将来是否有一天，只要戴上特制的眼镜，就能看到其他人在想什么。走在街上的人，意识都像鼻子、头发一样，一目了然。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在裸奔。你看着一具具肉体顶着一个个意识走在路上，站在房顶，坐在咖啡店的玻璃窗内。肉体不重要了，意识价值超越了肉体的美丑。但也不用担心高尚压灭猥琐。高尚的不一定占多数，甚或是极少数。大家都平庸，都猥琐，也就无需遮掩了。想法就像一个人的长相一样，一旦生成，基本固定。拥有者必须通过各种方式强化自己的合理性，即使不打压异己，也需证明猥琐并不可耻，高尚不过如此。所谓越裸露越坚固。猥琐者人多势众，汹涌澎湃，恰如白千层，又高大又柔软，容得下你，又不给你更多空间。不好意思的，缩手缩脚的，或者只能是那些真正的高尚者。

好在大家都是陌生的，谁也不认识谁，无需被道德压迫。所有表面上的温情都被拿掉。人们互相靠近或者远离，完全借由意识的远近。意识相近的成为亲人，三观不一致的，必然渐行渐远。人和人的关系重新界定，打乱了现有的陌生和亲切的关系。

如此，我珍惜的陌生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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