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湖（一）

香蜜湖里有一只鸟，即深圳所有水边都能见到的那种白鹭。水鸟站在岸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忽然腾空而起，身上系着一根绳子，牵连着水面，要把湖水拉起来。它太小了，力量不够，湖水太重，往下拽它。白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甩掉绳子扑扑拉拉飞到了对岸。它抬起瘦瘦的腿频抚胸口，稳定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但它不会离开。水面有多大，它的活动范围就有多大，无论向上，向左向右，湖水都观照着它。波纹一波一波荡漾起来，水鸟的身影也似乎跟着一颤一颤。它叫起来，呱呱，呱呱。声音有点怪异，但我听清了，它在喊：国华，国华。

这是一个指令。飞啊飞啊飞到我面前。接下来我一系列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指令。

一、我丈量了香蜜湖，当然没拿皮尺，肉眼可见，何须外力。湖面并不大，略似大拇指和食指伸开的形状，宽不过百米。我的朋友王博龙说，他憋足了一口气，可以从这头游到那头。这话挺伤自尊的，如果王博龙站在湖边，香蜜湖又有灵性，应该喷一口水到他的身上，让他全身湿透，落汤鸡一样回家。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不敢回答。

二、我围着湖水走。香蜜湖路、侨香路、香梅路、红荔西路，四面将其围住。沿着这条路走一圈，约一个半小时。一路上，树木直立，浓荫森然，行于树下，风吹凉爽。几十年蓬勃发展中，也会出现一个又一个意外，城市仿佛被一个阴暗的人套了个无形的夹板，轻轻一拽，它就得停下来，再拽再停，随拽随停。一个生机勃勃的人，眼神已然变得冷漠，外表仍金玉满身，败絮渐积其中。此种情况下，绝非意外停止即可恢复原状。内伤啊，血管堵塞了，细胞变异了，能否回到从前都不好说。而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比其他地方的人灵动一些，眼神活泛一些，脚步也不一样。他们脸上的表情，不是坚持，更像是侥幸。小区门口的喷水池里不断喷着水，把这侥幸无声无息地掩盖一下。

三、绿荫中穿插着菠萝蜜树，十几米高，硕大的浑身刺疙瘩的菠萝蜜，直接长在树干上。等成熟时，取下，切开，果实又甜又香，似乎为“香蜜”二字背书。初夏季节，春日里落在地上的榕树叶子，已经枯干变黄，仍有半个蒲扇大小，被风吹着向前挪动，哗啦哗啦响，具有质感。一脚踢飞，竟又自己慢慢退回来，且退到脚下。脚指头动了动，终究没有踢出第二下。

四、我在这条略呈方形的路上行走，根本看不到湖水。湖水被高尔夫球场和一些所谓的豪宅包围起来。以2021年为切面，水榭花都与香蜜湖一号每平方米指导价都是13万元。指导价者，乃政府为制止房价疯涨而制定的盖牌措施，实际市场价每平方米或在20万元左右。以后无论怎么涨跌，此时此地的这个数都属头部。房价高，最主要的还是位置好。在深圳，仅仅“香蜜湖”这三个字就意味着巨大的价值，真正的市中心。

五、绕湖而建的小区其实无法直接触碰到湖水。那些住户，远远站在自己窗前冲湖水招手。湖水冷冰冰。住户们喜欢到附近的香蜜公园去亲水。香蜜公园也不大，却很精致，一年到头经常搞各种花展，在一次菊花展上看到一个品种，名为“国华真红”。公园内有两个人工小水坑，一名花香湖，一名花蜜湖。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是香蜜湖的分身，其实二者毫无关系。两个小家伙，老老实实趴在那里。人少的时候，站起来，扒拉开那些树木，遥望这边的湖水。湖水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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