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天桥（七）

天桥仿佛静止的传输带，接收一些人，丢掉一些人。一收一丢，背负和卸载，它又积攒了一些东西。如我一般长时间停留的人，更是给天桥增加了一些生气。不远处另一专门过车的天桥，城际快车呼啸奔来，天桥忽忽悠悠地震荡起来。我脚下的天桥并不正眼瞧它。人气令其厚重，人行天桥有自傲的资本。

天桥上不止我一个人。白天，有棚顶的天桥上，常常坐着一个清洁工。这个负责附近片区清洁的人，拥有比其他同事更多的财富——清凉。越是底层的劳动者，被考核和检查的次数越多，各种明察暗访，乃至钓鱼执法。他们战战兢兢，偷眼打量，看看谁是“上边”派来的人。但阳光太烈时，他也会跑到天桥上来歇息片刻。他们穿着黄色或蓝色的制服，都瘦、都矮，看不清面目、性别和年龄。他们或蹲或坐，或是打盹儿，或是坐在那儿刷手机，故意无视匆匆而过的路人。

傍晚，正值下班，天桥上的人多起来，清洁工退场，拿着扫帚在下面寻找烟蒂，地上其实很干净，找不到什么。天桥边上陆续出现临时摆摊者，卖袜子短裤之类，另外一些卖文创产品，各种吊坠，大大小小的葫芦，还有手机贴膜。同那些匆匆的过客不一样，一些过客可能天天踏上同一座天桥，摊贩没有固定摊位，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漂泊不定。再晚些时候，八九点钟，一些吃完晚饭的人开始散步，在天桥上会遇到一两个卖唱的年轻人。手里一把吉他，旁边摆着一个小音箱，自弹自唱。我对他们几乎视而不见，也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别人的歌，还是自己填词作曲的。有一个晚上，我突然被一首忧伤的歌曲震撼到了。停下来，认真地听完。我甚至没有回头看看歌手长什么样，就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仿若在打量天桥下面的风景。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缺少忧伤的城市。忧伤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的沉淀，深圳铺天盖地的酸甜苦辣咸，只是量大，还缺少足够的时间酝酿。这个东西急不来。而此刻，我似乎闻到了一点想象中的气息。我担心一回头惊扰了这点忧伤。天桥上的事物只是暂时脱离了地面，离天还远着呢，名为“天”桥，美好期待耳，且放开它，让它慢慢长大。我把自己的头颅摘下来，放在脚边；把胳膊从肩膀上卸下来，也放在脚边。然后是腹部，是腿。我自己倒下来，所有的器官化成一汪水，在空中紧紧团结在一起，在音乐中荡漾，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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