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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拆迁的他们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拥挤的影子》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06-26 人已围观
▲从这些不同颜色的衣服,你能辨认出主人的身份吗?
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事物都聚集于此。近些年,深圳的城中村环境已普遍改善,平整道路,铺设水电煤气管线,美化外墙立面,乃至衣服的晾晒和单车的停放都有明确规定,居住体验大大向好。很多年轻人特意租住在这样的城中村,便宜当然是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找到了一个近距离接触同龄人的机会。而这个即将拆掉的小区,或许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不再搂(平声)着了,一天天委顿下来,姿态懈怠,处处露出破败之相,仿佛时光展览馆,把来客拉回到十几年前。
但它并不突兀。它小,它矮,它弱,它嗓音低微。它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不远处,四座高楼,土黄色,长方形,将天空撑高,白云就在上面飘呀飘。另一边,一个巍峨的圆柱形白色高楼,像棍子一样插在街道的端头。它们碾压过来的嘎吱嘎吱声飘荡在天地间。
标语中所说的“村民”乃原住民,他们一点都不讨厌嘎吱嘎吱声,那是他们期待中的未来。每招一次手,他们的心里就痒一下。有那些眷恋乡土,声称要与老屋共存的吗?也许有。即便有,最终也不过是要个高价。所谓情怀,在这里显得如此遥远和卑微,只能当掩体用。他们盼着拆迁。那个令人心动的过程中少不了谈判,博弈,唇枪舌剑,但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刻。签完字,这边厢兄弟姐妹偷着乐,那边厢开发公司举杯相庆。双赢。
有一个城中村,蜗居着一个画家部落,这些画家在原本乱七八糟的楼体上花了些心思,用各种创意涂鸦将其打扮得花枝招展,漫步小巷,颇有耳目一新之感。不少人大老远跑来参观。当地文旅部门将其列为文化景点,每逢节假日就广而告之,提醒市民到此一游。当地村民不高兴了,有意无意地阻挠。他们不在乎游人消费的那点小钱儿。他们的想法是,此地一旦被官方保护起来,就不好拆迁了。另有一现实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至本世纪初,建筑市场并不规范,一些楼房看起来漂亮,其实是海砂房,即建设时没有使用标准的砂子,而是大量掺杂便宜的海砂,海砂中超标的氯离子严重腐蚀钢筋,不过三四十年,部分建筑出现楼板开裂、墙体裂缝等问题,也到了非拆不行的地步。
即便如此,拆迁仍非一朝一夕之事。一个不太大的小区内,两个地方挂着“城市更新办公室”的牌子。拙荆供职于街道办,曾借调到一个与拆迁有关的部门,她说,一些临时借调来的人以为干个三两年就完事,结果直到退休再也没回去。辛辛苦苦搜集的各种材料从一个人手里传承到另一个人手里,再到第三人手上,不知最后在谁手中彻底办结。房主散居世界各地,找一个人需要绕很多弯儿。有的老人只会讲粤语,需找本地人翻译。更有的,本来已卖掉,听说拆迁有巨额赔偿,不认前账,跑回来跟现业主闹,跟拆迁办公室的人闹。每天来一次,跟上班一样准时。
万物有风口,初生时享受时代红利,壮大时随波逐流,衰微时四散奔逃。房子一拆,黄金万两曾是天南地北的普惠现实。其后,池水渐消,“利润”越来越低。时至今日(2022年秋),似乎只有深圳上海北京等不多的几条鱼还能在水中遨游。多年以后,后人听说先人的某个时代通过拆房可以大幅改变生活方式,提高生活水准,会不会视之为诡异?
路人大多穿着拖鞋、短衫,彼此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几条交叉的街道上都不拥挤,又都显得熙熙攘攘。老头牵着一个小孩正走着,小孩突然挣开他的手,趔趔趄趄地向前跑。穿着蓝色制服的保安一边很大声地打着电话,一边弹着烟灰,差点踩到小孩。快递小哥刷地从保安身边绕过去,肩膀和肩膀几乎贴上。楼梯搭在墙外,一个男人拎着一个桶顺着楼梯往上走,如一幅剪影。他的斜上方,二楼有个男人在摆弄什么东西,光着膀子,身上的汗水被阳光照得发亮。卖菜妇女正和买菜的妇女叽里呱啦聊天,非粤语,或为湖南湖北一带的方言。隔着落地玻璃门,可见裁缝店内坐着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店主,店主手脚并用地低头忙碌。
路边的人有的蹲在石凳上,有的靠在墙边,有的则斜躺在椅子上,都盯着手机看,对经过的人熟视无睹。
居然还有“便民服务一条街”,招牌下面备注“修补雨伞 修补衣物 修补鞋类 修自行车”,真有一个补鞋匠,手里举着一只鞋,对着阳光在研究。旁边也真放着两把破伞……
此时此刻,如果有一个人大喊一声“停”,全部人等静止下来,不啻一幅生动的“拆迁社区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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