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杜鹃“下山进城”之梦

杜鹃花喜欢温凉、湿润的山地气候，尤其是常绿杜鹃类大多分布在横断山脉海拔 1000 ～ 4000 m 的高山、亚高山山地，在高山雪岭、深壑幽谷里静静地开放。中国杜鹃花在欧洲适应性非常好，广泛应用于园林绿化中，甚至到了“无鹃不成园”的地步。杜鹃花是中国传统名花，然而，无论园林工作者怎么努力，那些从欧洲引回来的大多都有中国杜鹃花血统的高山杜鹃园艺品种，抑或我国西部原生高山杜鹃都不太适应我国东部的城市环境。很多人都梦想着把云贵高原的马缨杜鹃引入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的城市公园里。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高山杜鹃无一例外地都无法在东部城市里安全度过炎热夏季，种植之后，几乎没有挺过 5 年的成功案例。即使是东部省区自然分布的杜鹃花，也很难引种到城市绿化中去。国内园林绿化栽培的杜鹃花基本上是以毛鹃、映山红等为主的极少数落叶杜鹃花种类及其园艺品种。让原生杜鹃花，尤其是我国西部漂亮的常绿杜鹃“下山进城”，始终是我们难以企及的梦想。
 

要想将高山常绿杜鹃引入城市园林绿化之中，必须对品种进行改良。国内有些学者和企业希望能走捷径，把精力放在引进国外有中国杜鹃花血统的高山杜鹃上，虽然在年花栽培上有所斩获，但在园林应用上几乎全军覆没。有的侧重于土壤基质的改良，希望通过改善立地条件来提高杜鹃花的适应性，虽然短时间内可以在花展上呈现出较好的效果，但仍然走不出“五年的魔咒”；还有的利用西部的高山杜鹃进行杂交，希望从中筛选出抗性强的品种，虽然在当地城区栽培有所进展，但仍然无法突破让高山杜鹃在东部城市安然度夏的困扰。
 

 

既然毛棉杜鹃能自然分布在纬度较低的深圳，甚至梧桐山海拔 90 m 处也有自然生长的植株，说明它是一个比较耐热的杜鹃花种类。放眼杜鹃花属，映山红是一个广布种，在我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省区都有分布，说明其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种类。但从园林绿化应用实践来看，只有毛鹃的适应性最强，几十年来无论是华东、华南，还是西南省份均有栽培；无论林下地被，还是全光照绿篱，毛鹃均能度夏，能够适应高温、干燥、强光照等严苛的城市环境。也许只有强强的基因结合才能培育出适应性超强的后代。只有解决了抗性与适应性问题，才有可能实现高山杜鹃下山进城的伟大梦想。于是，2007 年 3 月初，梧桐山风景区安排梧桐山的技术人员将毛棉杜鹃与映山红、毛鹃进行杂交试验，希望能够培育出适合在华南低海拔地区生长的乔木型杜鹃花品种，让高山杜鹃进入城市绿化中。与此同时，为了丰富毛鹃的花色品种，同步开展了毛鹃与映山红的杂交工作。毛鹃本身是映山红的杂交后代，其与映山红之间的亲和力强，容易产生后代。由于毛棉杜鹃与映山红、毛鹃是两个不同的亚属，它们之间的杂交，亲和力弱，产生后代的概率非常低，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次年将杂交种子播种之后，毛鹃与映山红杂交组合育出了 200 多株小苗，而毛棉杜鹃与映山红、毛鹃的组合只育出了 5 株小苗。

经过 3 年的时间，毛鹃与映山红的杂交后代陆续开始开花了，而毛棉杜鹃与映山红、毛鹃的组合却毫无动静。
 

第四年（2011 年）初，笔者因工作变动调离了梧桐山风景区，于是将这些杂交幼苗运至园博园苗圃托管。由于园博园苗圃场地有限，又不能影响其特色苗木茶花的培育工作，这些杜鹃苗木只能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次年大沙河苗圃建立，赶忙将其移至大沙河苗圃继续代养。那年春天，毛鹃与映山红的杂交后代首先盛开，先花后叶，五彩缤纷，开花特性及花色性状已经远远超过其亲本，令人欣喜。2015 年，这些寄人篱下的杂交后代在离开 5 年之后，随笔者又回到其出生地梧桐山，在长岭苗圃茁壮成长。

杜鹃杂交育种工作是艰苦而又漫长的，经过 10 多年的风风雨雨，终于在 2018年从第一批杂交后代中优选出了 8 个优良单株，进行了扦插扩繁，目前正在注册申报梧桐红、梧桐胭脂、丹映梧桐、梧桐紫霞等 8 个新品种。
 

 

有一个动词似乎是专门用来描述杜鹃花盛开的，叫“怒放”！乔木杜鹃花之所以比灌木杜鹃花壮观，在于其植株高、体量大。大部分高山杜鹃是大灌木至小乔木，梧桐山的毛棉杜鹃是小乔木，一般高 4 ～ 7 m，偶有超过 10 m 的。若是能培育出像凤凰木那样高大的乔木杜鹃花，又能适应城区环境，那将是何等壮观呵！即使不能在城区栽培，也可以在山体营造风景林，位居乔木上层，自然地保持其优势种的地位，不像毛棉杜鹃那样在群落中容易被高大乔木长期压制，那该多好啊！笔者想起云南腾冲有一种杜鹃花叫大树杜鹃， 树高超过20 m，胸径要几个人才能合围。如果可以采到大树杜鹃的花粉，将之与毛棉杜鹃进行授粉杂交，也许能培育出既高大又耐热的后 代。 于是在 2012年 2 月请周兰平博士联系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希望以经费资助的名义开展合作研究大树杜鹃与毛棉杜鹃的杂交试验，可惜没有成功。
 

 

2016 年 3 月，再次请梧桐山的技术人员与对方联系，被告知花期已过。

2017 年 1 月，第三次沟通大树杜鹃花粉采集事宜。通过西南林业大学的老师，了解到大树杜鹃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首先需要获得当地林业部门的相关审批手续方可进山采集花粉。于是立即请深圳市林业局开具介绍信，风景区两位科技人员顾不上休息日，于 2 月 26 日直飞昆明。与此同时，为了加快办事速度，他俩请导师联系在云南省林业厅工作的学生协助办理相关手续，他们则在周一一大早赶到林业厅，顺利开出云南省林业厅的介绍信。下午赶往保山市，拿到了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局进出保护区许可证，继而辗转腾冲县林业管理站办理相关手续，签署了进入自然保护区资源安全承诺书，有了该承诺书方可进入保护区采集大树杜鹃的花粉。第三天，两位科技人员在保护区护林员的陪同下翻山越岭，步行 10 余公里，到达海拔 3000 多米的高山深处，终于见到了伟岸挺拔的大树杜鹃！大树杜鹃已是盛花末期，科技人员顺利采集到了花粉。为了保证花粉的鲜活性，科技人员来不及好好欣赏这费尽周折难得一见的大树杜鹃的尊容，便马不停蹄地立刻赶下山去，以便将花粉快递送回深圳。返程中一路小雨，那里地域偏远，时至傍晚，已不见交通车辆，他们不得不步行回到市区，最终顺利寄出了快递。包裹到达深圳时，苗圃技术人员迫不及待地将其分别与毛棉杜鹃花和映山红进行授粉。由于大树杜鹃花期有些过了，采集到的花粉并不多，只好用仅有的一点点花粉进行人工授粉。毛棉杜鹃授粉后坐果率不太理想，仅有七八个蒴果发育，加上缺乏经验，技术人员采用了 95 % 的遮阴网，由于光照不足，后期蒴果发育不好。倒是大树杜鹃与映山红的杂交组合蒴果发育基本正常。
 

 

香港有一位资深园艺学者得知我们的杂交试验后表示不解，在其 Gardenista 公众号这样写道：“梧桐山风景区的科技人员疯了，想去撞墙，竟然用大树杜鹃与落叶杜鹃类去杂交，梦想矮子杜鹃花变成高个杜鹃花？！”
 

远缘杂交难度极大，张长芹等曾得出不同亚属之间的杜鹃花种间杂交不育的结论。难度越大的组合也越让人期待，第一批大树杜鹃与毛棉杜鹃杂交种子没有发芽，但大树杜鹃与映山红的杂交组合播种后有 10 多个种子顺利发芽。当笔者在微信朋友圈发布幼苗照片时，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张长芹教授留言道：“真正的远缘杂交！”还真是命运多舛啊，大树杜鹃与映山红仅有的 5 株杂交后代小苗后因管理过程中硫酸亚铁浓度过高而烧死，夭折了。
 

 

“任尔东西南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2018 年 2 月再次请求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协助寄来大树杜鹃花朵，虽然收到包裹时大多数花瓣长了霉菌，但还是与毛棉杜鹃进行了授粉。当年 11 月采了几个蒴果，12 月播种，共出苗 15 株，时至今日有 11 株二年生幼苗生长健壮！毛棉杜鹃第 2 次与大树杜鹃的结合，终于有了结晶。2020 年再接再厉，继续开展了毛棉杜鹃、毛鹃及映山红与大树杜鹃的杂交组合试验，静待试验成功的时刻……
 

育种工作是原创性的，也最考验人的耐心。一年生花卉育种周期短，而杜鹃花是树木，育种周期比较长。毛鹃、映山红等落叶杜鹃花类始花年龄为 3 ～ 4 年，培育一个新品种至少需要 10 年左右；而高山杜鹃始花年龄少则 6 ～ 8 年，有的甚至 20 多年仍不开花。人生能有几个 6 ～ 8 年？更有几个 20 多年？也许我们一辈子都培育不出一个新品种，但我们不能不去尝试。
 

为了实现高山杜鹃“下山进城”的梦想，开展毛棉杜鹃与毛鹃、映山红杂交试验是希望解决抗性问题，与大树杜鹃杂交是希望改变乔木习性，而同时与其他不同花色、花型漂亮的春鹃、西鹃互为亲本进行杂交，则可以改变毛棉杜鹃杂交后代的花色与花型。
 

从 2016 年开始，用毛棉杜鹃相继与黄色的羊踯躅、红色的马缨杜鹃、紫色的丁香杜鹃进行杂交试验，3 年来完成了 40 多个组合，陆续培育了不同组合的杂交后代小苗。
 

 

杂交是育种主渠道，但也没有放弃从梧桐山自然分布的数万株毛棉杜鹃群体中进行选育。目前已选育出深紫色花和雪白色花 2 个优良品种，相比毛棉杜鹃群体整体呈现粉色来说，这 2 个新品种的花色是两个端点（图 7-67 至图 7-70）。
 

虽然我们知道高山杜鹃“下山进城”的事业不可能一蹴而就，培育耐高温、耐强光照、抗低湿度、适应我国东部城市绿化环境的新品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杜鹃花相关的育种工作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杂交育种的成功率和性状遗传的不确定性等因素都有很大的制约性，决定了这个研究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有重大突破。功成虽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未来随着生物科技基因编辑的发展，对品种选育改良或许会有新的帮助。相信在一代代梧桐山人的努力之下，终能实现高山杜鹃“下山进城”这个宏伟的愿景。

毛棉杜鹃等杜鹃花生于梧桐山，长于梧桐山，梧桐山是它们的家；梧桐山同时亦是深圳人心中的圣山。梧桐山人，一直守护着深圳这座大山，守护着这些杜鹃花。梧桐山人爱岗、敬业，有大山的深沉；梧桐山人开拓、进取，有大山的情怀；梧桐山人坚韧不拔，百折不挠，有大山的坚毅；梧桐山人有梦想、敢担当，有大山的信念。“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阳光灿烂下，风雨如磐中，云雾缭绕中，大山始终风度依旧，保持本真。梧桐山也是梧桐山人的家，梧桐山与杜鹃花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未来的故事将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