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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水随谁睡碎》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10-30 人已围观

船过处,好像犁地一样划开一道深深的痕。无垠的蓝色中凭空生出一道白色,泡沫滚滚,不断炸裂。那是伤口吗?明明看到它很快就愈合了,并无一丝痛苦之态。那是欢乐吗?但它的肃穆在风声中更显肃穆,不苟言笑。那道痕迹紧紧跟着船跑,前赴后继,一边消失一边萌生,总也甩不掉。水面貌似柔软平和,却也暗地生硬。船速稍微快一点,便颠簸起来,咯噔,咯噔,如同开车轧在隔离带上。前后左右的浪脱离大海,成了一个有生命的独立体,冲击着船,戏谑着船,抚慰着船,抬着船,摁着船。船也不以为忤,时而逃离,时而跟着海浪的节奏亦步亦趋,分分合合。

立于船头,全神贯注,只盯着海,被其阔大淹没。船渐稳,人渐静,海面上的事物开始显露出来。


▲天上海上和地上,以船贯穿。


▲我见吊车如巨兽,吊车见我应如是。

我看到白色的海鸥翅膀轻盈,斜着扑下来,貌似把船上人当成了猎物。快接近时倏忽上移。在其活动范围内,一只黑色的大鸟(应该是鹰吧)直直地向上飞翔。二者的体量差不多大,而我无来由地断定若两只鸟一对一打起来,一定是黑色的赢。白的软,黑的硬。黑色为捕食者,白色为被捕食者。好在它们彼此视而不见,不一会儿便都没了踪影。船舷处,一只蝴蝶仿佛拼命挣扎的落水人,翅膀毫无章法地抖动,可怜巴巴,谁看见都为它担心。它从船舷飞至游艇二楼高处,抖动的翅膀仍未回归正常。或许是风太大,它慌乱的样子成了常态?游艇来回一遭,去时见到这只蝴蝶,回来又见。它一直跟着这条船吗?蝴蝶蝴蝶你好怪。另一活物为鱼,不得其名,未详其形,从海水下面突然蹦出来,溅起的水滴,珍珠般烘托着半尺来长的鱼身,又一起落到海面。海面复平的瞬间,我的心里涌出莫名的忧伤。

先后遇到三条船。一条采砂船,船身悠长,船头占比小。与我所乘坐的游艇相较,显得厚重又沉稳。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冷眼看周围喧与静。一只快艇在游艇和采砂船之间风驰电掣般驶过,尾巴冒烟。船中人兴奋地呼喊着什么,那声音很快被大海没收了。另一条小船,一侧绑着的救生圈非常醒目。船头站立一人,不断弓腰收拾东西,被阳光笼罩,剪影一般。或是在捕鱼,或是在打捞水中垃圾,不得而知。

身在游艇中,不识己身,也想不到要识己身。看到其他船只的样子,约略想到自己的面目,悄悄一个激灵。

两座岛屿。第一个,从远处看,像一只拳头,紧紧地握着,担心它突然伸开,把海面打散。靠近一些,小岛像半个绿色的头颅,嘴巴和鼻子都隐在水下,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都是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否憋得慌。再靠近些,小岛四周一圈白色的沙滩,甚至,树木也能逐渐看清。一个纯粹的岛屿露出身形。顿觉兴味索然,转过头去。另一岛屿,长条状,上面并不均匀地站立着数座脚手架。有消息说该岛屿已成一个巨无霸网络公司的地盘,多年以后,这里要兴起一座科技城。一股热气从岛上隐隐散发出来,船只远远地绕过,似乎怕被那不断蒸腾的热气熏熟。

跨海大桥,一定出自平庸书画家之手了。一条细细的线,歪歪扭扭地由此及彼,驮着一辆辆汽车,比蚂蚁大不了多少。雾气(或许是水汽)掩埋了它们,隐约可见。船渐近,人渐近,被那密密麻麻的桥墩震撼了,像蜈蚣的腿,均匀而又粗壮。海水轻轻冲击,腿无动于衷。装得真像。

船不停地走,偶尔晃一晃。船者,穿也。它的行走,把一切全不相干的事物串联起来。这多神奇!船与它们,也是不相干的事物,但偏偏只有它成了黏合剂,边走边唱,边走边粘连。事物们成了一个整体,彼此进入,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了一个想法,一个影响着我周围每个人生活的价值观。

只要是想法,就会执于一端,排斥其他。我以为人到海上或可彻底打开,人与天地交融。宇宙回归混沌,明晰的混沌。条理清楚,再无纠缠。什么想法,什么诉求,什么意识,统统糅合,世界大同。岂料我还是被游艇穿起来的这样一个明确的想法裹挟。尽管它宏大,我恐惧;尽管它温和,我看见背后的霸道。这不是我想象的样子。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船呢,这些事物岂不是连生命都没有?

地平线不远,岸上的建筑并不固定,船一靠近,它们就要逃走似的。还有一个小码头,一个个摞在一起的长方形集装箱,红黄蓝绿,各种颜色,像是积木,被吊车吊起来时还在不停地晃啊晃。一座漂浮的灯塔,风来,微微摇动。在海上,看什么都无根,脚下不稳。船把我带到哪里,就在哪里暂时落脚,反正也没定居的意愿。船在走,在串联,把一个接一个的事物拍醒。事物们各自揉眼。连气味都飘忽。岸边的船浑身上下一股浓重的腥味。来到海上,腥味消失了,只有船尾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和炒菜味。船只自身似乎也没什么坚持,及时调整自己。

大家都随性。

海岸邻近机场。轰鸣声隐约可闻。飞机忽然就出现了,前半身撅起,像一只蜻蜓,只不过它飞得特别直,不似蜻蜓忽左忽右。它飞过来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十几秒工夫,在船顶上呼啸而过,然后又越来越远,扎进云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消失啊,好似陪伴我青春时代的一个人突然死去,令人猝不及防。内心之失落,若没人来填补,就会成为永久的伤。幸好啊,二十分钟后,另一架飞机钻出来,嗡嗡嗡地,重复上一架飞机的路程。失落尚未抹平,便兜头来了一棒。这一棒竟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船在飞机航道下面行走,行走。天上的白云和海面形成一个夹角,白云变黑,依然能看出那是云。

两小时后靠岸,我和带着体温的人们鱼贯而出。刚才还在海面上漂荡,离地数米,此刻踏上硬硬的土地,换了人间。出租车、私家车,连成一排,有人探出头来招呼着刚刚下船的人。不远处,高架桥、飞机场、地铁站,互相连接。船只默默地看着它们,又抬头看到飞机。

海陆空。

船只知道自己还要行走,还要继续做那件事,直至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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