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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城市欲望的旋涡
作者：刘洪霞 来源：《深圳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学的崛起》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20 人已围观
美国社会学家伯曼说："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现代性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把人们裹挟卷入其中，现代性统一了全人类。但是，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统一，是纷争中的统一，它把我们推进了一个持续分裂与更新、抗争与矛盾、困惑与苦恼的大旋涡。"城市中充满了欲望，它是人类欲望的集中地，也是人类欲望产生的结果，汹涌澎湃的城市被欲望交织成为一个巨大的旋涡。城市的繁华总是在刺激着人的欲望，或者说许多人因为充满了欲望而来到城市，又在欲望的城市里挣扎。然而，欲望在城市的大容器里，迷茫而无解，仿佛是一个旋涡，只有入口，难以找到出口。如果能顺利地找到出口，也许可以逃出令人窒息的城市迷宫，如果找不到出口，恐怕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深圳人"所在的城市是一座欲望的城市，在城市的天空下，"深圳人"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欲望，薛忆沩毫不留情地展示了“深圳人”内心深处种种隐秘的欲望，各个种类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欲望的迷宫，作品深入地探索了现代人内心深处的隐秘世界。
《母亲》与《女秘书》里充满了浓重的欲望的气息。城市的欲望暗流汹涌，"母亲"和"女秘书"是在欲望的城市里挣扎的两个女人。王安忆曾在《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一文中说过，“城市作为一个人造的自然，远较乡村适合女性生存，城市中，女性得以摆脱农业社会对体魄的限制，可以充分发挥女性的智慧和灵魂”。城市是女性更适合发挥自己优势的战场，但同时，城市也是让女人欲望迷失的场地。这两部作品为欲望设计了两个不同的出口，恰好可以放在一起讨论。《母亲》中薛忆沩极力刻画情欲带来的焦虑与折磨，这是一场没有未来、没有结果的婚外情欲。“母亲”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有一个好丈夫，养活她和儿子，周末总是带他们母子去最好的餐馆。但是，突然有一天，“母亲”对这种单调的节奏失去了兴趣，她不再去送在边墙那一边工作的丈夫。发生这种改变的原因是，母亲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他”，她在生活的小区里，看到了这个“他”，这个“他”令母亲的青春羞涩地重现，令“母亲”羞涩的胸脯鼓胀起来，令“母亲”蜜息。"母亲"每一天都为他而活着，母亲的整个世界里都是他。但是同时母亲又绝望地想，他们不可能在这座真实的城市里相聚，他们只能在看不见的城市里相聚。
可是，哪里是看不见的城市呢？母亲从此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生活在欲望的旋涡中，不能自拔。可是，连续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再后来，他彻底地从母亲的生活中消失了。母亲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粗暴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到这里，作品就结束了，没有任何下文，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母亲在欲望的喧嚣中是否找到了归岸，是否逃离了心底的魔咒。作品像一个谜一样，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薛忆沩说：“我关心的是深圳人的内心生活。我关心的是深圳人‘情感的震颤’，我相信通过这种隐藏得很深的情感的震颤，读者们会从这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深圳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邻居、自己的亲人以及或隐或现的自己。”1薛忆沩只是记录了“母亲”情欲的震颤，让读者深入“母亲”内心深处，挖掘出炙热强烈而又备受压抑的欲望，展现了现代都市的欲望迷宫。
在现代都市的迷宫里，每一天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心底都有着无穷无尽的梦想与欲望，仿佛这座城市能帮助他们实现所有的梦想。但是，当他们走进了这座城市的迷宫之后才发现，梦想是那样遥不可及。当年，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深圳的人，都是寻梦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深圳梦”奉献了青春，例如《女秘书》中的“女秘书”，她本来是内地的大学英语老师，可是她想象着远方的城市，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当她深入她梦想的城市的时候，也就是梦想破碎的时候。从大学英语老师到女秘书，身份发生了改变，关键是陪伴腰缠万贯的老板成为她工作的一部分。在膨胀的物欲面前，女秘书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城市的欲望让她身心受到伤害，她是否可以回归？"尽管在城市里心灵已经伤痕累累力不从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很难再回到贫苦的家乡——这种现代的魔力，它不适于所有的人，但所有人一旦遭遇了现代，就不再有归期。"不能回归，就只有逃离。最后她又一次地逃离了，在城市的迷宫中，她幸运地找到了出口，她离开了这座粗暴的城市。凭借着自己拥有另一种语言的资本，她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小镇上安顿了下来，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稳定而可靠的生活。但是这种稳定与可靠，也只是相对的。如同张爱玲在《倾城之恋》的结尾说：这能让他们再过上个十年八年的。张爱玲不会说这是永远，只能说出一个时间段，这样写多少让人感到悲凉，但这又的确是人生的实景。所以，“女秘书”的欲望便是人类的欲望。
城市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也许这是一个怪圈，人类永远也走不出欲望的怪圈。“巨大的贫富差距会让一个社会变得势利、浮躁和腐化。对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这种差距更是一种不安定的因素。一个没有丰富精神生活的社会是很容易失去内心平衡的。”'情欲与物欲是现代社会最为普遍的欲望，炙烤现代都市人的内心。真正摆脱欲望的控制与束缚，欲望者与欲望对象本身是无能为力的。真正能起作用的，恐怕还是精神生活的丰富与理想信仰的不缺席。“诡谲的城市，拥有时而恶毒时而善良的力量：你若是每天八个小时切割玛瑙、石华和绿玉髓、你的辛苦就会为欲望塑造出形态，而你的欲望也会为你的劳动塑造出形态；你以为自己在享受整个阿纳斯塔西亚，其实你只不过是她的奴隶"。在城市欲望的旋涡中挣扎抑或享受的人们，殊不知，不过是它的奴隶。
《出租车司机》中的“出租车司机”十五年前从乡村来到城市。这十五年来，他在城市的迷宫中绕来绕去，始终没有一个出口，始终没有尽头。而妻子和女儿的离世才让他顿悟，在这座消费主义盛行的城市，欲望如同这没有尽头的路程，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永远没有确定的方向和目的地，永远活在别人的路上。所以，他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逃离了自身的欲望，去守护和陪伴他年迈的父亲和母亲，他希望在那里能够找回他生活的意义和他需要的平静。这是一个曾经被欲望来缚，最后又摆脱欲望控制的人，最终他没有成为欲望的俘虏。善良与亲情的价值让他还有清醒的意识，让他还有机会去体会拥有亲情的幸福感，而不是终日在迷宫般的城市里被欲望驱使而前行。在小说的结尾，有这样意味深长的描写：
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了。对这座他突然感到陌生的城市来说，他已经随着他的女儿和妻子一起离去和消失了。这种“一起”的离去和消失让出租车司机感到了一阵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宁静，纯洁无比的宁静。这提前出现的神圣感觉使出租车司机激动得放声大哭起来。
这种写法让人联想到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当听到赞美诗时，无恶不作的流浪汉苏比的内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决定从此做一个好人，这是一种来自宗教的力量。扩大思考之，这就是来自精神的力量，人类在欲望的世界里挣扎得万分辛苦时，只有借助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从城市欲望的旋涡中成功逃离。
参考资料：
[ 意 ] 伊塔洛 · 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张密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 75 页。
薛忆沩 ：《薛忆沩对话薛忆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 156、157 页。
孟繁华 ：《文学革命终结之后—新世纪文学论稿》，现代出版社，2012 年版，第 42 页。
薛忆沩 ：《薛忆沩对话薛忆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 137 页。
[ 意 ] 伊塔洛 · 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张密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 11 页。
《母亲》与《女秘书》里充满了浓重的欲望的气息。城市的欲望暗流汹涌，"母亲"和"女秘书"是在欲望的城市里挣扎的两个女人。王安忆曾在《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一文中说过，“城市作为一个人造的自然，远较乡村适合女性生存，城市中，女性得以摆脱农业社会对体魄的限制，可以充分发挥女性的智慧和灵魂”。城市是女性更适合发挥自己优势的战场，但同时，城市也是让女人欲望迷失的场地。这两部作品为欲望设计了两个不同的出口，恰好可以放在一起讨论。《母亲》中薛忆沩极力刻画情欲带来的焦虑与折磨，这是一场没有未来、没有结果的婚外情欲。“母亲”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有一个好丈夫，养活她和儿子，周末总是带他们母子去最好的餐馆。但是，突然有一天，“母亲”对这种单调的节奏失去了兴趣，她不再去送在边墙那一边工作的丈夫。发生这种改变的原因是，母亲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他”，她在生活的小区里，看到了这个“他”，这个“他”令母亲的青春羞涩地重现，令“母亲”羞涩的胸脯鼓胀起来，令“母亲”蜜息。"母亲"每一天都为他而活着，母亲的整个世界里都是他。但是同时母亲又绝望地想，他们不可能在这座真实的城市里相聚，他们只能在看不见的城市里相聚。
可是，哪里是看不见的城市呢？母亲从此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生活在欲望的旋涡中，不能自拔。可是，连续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再后来，他彻底地从母亲的生活中消失了。母亲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粗暴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到这里，作品就结束了，没有任何下文，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母亲在欲望的喧嚣中是否找到了归岸，是否逃离了心底的魔咒。作品像一个谜一样，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薛忆沩说：“我关心的是深圳人的内心生活。我关心的是深圳人‘情感的震颤’，我相信通过这种隐藏得很深的情感的震颤，读者们会从这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深圳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邻居、自己的亲人以及或隐或现的自己。”1薛忆沩只是记录了“母亲”情欲的震颤，让读者深入“母亲”内心深处，挖掘出炙热强烈而又备受压抑的欲望，展现了现代都市的欲望迷宫。
在现代都市的迷宫里，每一天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心底都有着无穷无尽的梦想与欲望，仿佛这座城市能帮助他们实现所有的梦想。但是，当他们走进了这座城市的迷宫之后才发现，梦想是那样遥不可及。当年，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深圳的人，都是寻梦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深圳梦”奉献了青春，例如《女秘书》中的“女秘书”，她本来是内地的大学英语老师，可是她想象着远方的城市，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当她深入她梦想的城市的时候，也就是梦想破碎的时候。从大学英语老师到女秘书，身份发生了改变，关键是陪伴腰缠万贯的老板成为她工作的一部分。在膨胀的物欲面前，女秘书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城市的欲望让她身心受到伤害，她是否可以回归？"尽管在城市里心灵已经伤痕累累力不从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很难再回到贫苦的家乡——这种现代的魔力，它不适于所有的人，但所有人一旦遭遇了现代，就不再有归期。"不能回归，就只有逃离。最后她又一次地逃离了，在城市的迷宫中，她幸运地找到了出口，她离开了这座粗暴的城市。凭借着自己拥有另一种语言的资本，她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小镇上安顿了下来，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稳定而可靠的生活。但是这种稳定与可靠，也只是相对的。如同张爱玲在《倾城之恋》的结尾说：这能让他们再过上个十年八年的。张爱玲不会说这是永远，只能说出一个时间段，这样写多少让人感到悲凉，但这又的确是人生的实景。所以，“女秘书”的欲望便是人类的欲望。
城市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也许这是一个怪圈，人类永远也走不出欲望的怪圈。“巨大的贫富差距会让一个社会变得势利、浮躁和腐化。对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这种差距更是一种不安定的因素。一个没有丰富精神生活的社会是很容易失去内心平衡的。”'情欲与物欲是现代社会最为普遍的欲望，炙烤现代都市人的内心。真正摆脱欲望的控制与束缚，欲望者与欲望对象本身是无能为力的。真正能起作用的，恐怕还是精神生活的丰富与理想信仰的不缺席。“诡谲的城市，拥有时而恶毒时而善良的力量：你若是每天八个小时切割玛瑙、石华和绿玉髓、你的辛苦就会为欲望塑造出形态，而你的欲望也会为你的劳动塑造出形态；你以为自己在享受整个阿纳斯塔西亚，其实你只不过是她的奴隶"。在城市欲望的旋涡中挣扎抑或享受的人们，殊不知，不过是它的奴隶。
《出租车司机》中的“出租车司机”十五年前从乡村来到城市。这十五年来，他在城市的迷宫中绕来绕去，始终没有一个出口，始终没有尽头。而妻子和女儿的离世才让他顿悟，在这座消费主义盛行的城市，欲望如同这没有尽头的路程，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永远没有确定的方向和目的地，永远活在别人的路上。所以，他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逃离了自身的欲望，去守护和陪伴他年迈的父亲和母亲，他希望在那里能够找回他生活的意义和他需要的平静。这是一个曾经被欲望来缚，最后又摆脱欲望控制的人，最终他没有成为欲望的俘虏。善良与亲情的价值让他还有清醒的意识，让他还有机会去体会拥有亲情的幸福感，而不是终日在迷宫般的城市里被欲望驱使而前行。在小说的结尾，有这样意味深长的描写：
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了。对这座他突然感到陌生的城市来说，他已经随着他的女儿和妻子一起离去和消失了。这种“一起”的离去和消失让出租车司机感到了一阵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宁静，纯洁无比的宁静。这提前出现的神圣感觉使出租车司机激动得放声大哭起来。
这种写法让人联想到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当听到赞美诗时，无恶不作的流浪汉苏比的内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决定从此做一个好人，这是一种来自宗教的力量。扩大思考之，这就是来自精神的力量，人类在欲望的世界里挣扎得万分辛苦时，只有借助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从城市欲望的旋涡中成功逃离。
参考资料：
[ 意 ] 伊塔洛 · 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张密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 75 页。
薛忆沩 ：《薛忆沩对话薛忆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 156、157 页。
孟繁华 ：《文学革命终结之后—新世纪文学论稿》，现代出版社，2012 年版，第 42 页。
薛忆沩 ：《薛忆沩对话薛忆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 137 页。
[ 意 ] 伊塔洛 · 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张密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 1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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