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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朋友”

作者:刘洪霞 来源:《深圳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学的崛起》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20 人已围观

身份无法确认的漂泊感以及人被异化的痛苦感,是城市移民的精神症候。在深圳的漂泊者,当初为了追求自由与梦想,"脚底生风"般地逃离令他们"厌倦"的故乡,到深圳来呼吸自由的空气,实现他们的梦想。然而,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这些对独立个体的追求欲望反而使他们堕入了孤独的精神深渊。弗罗姆在《爱的艺术》中提出人类从史前时期开始就有孤独感了。他分析了现代人孤独感的来源:自由一方面给现代人带来了独立和理性,另一方面又使现代人陷入了孤独。人或许能忍受诸如饥饿或者压迫等各种痛苦,但却很难忍受所有痛苦中最痛苦的一种,那就是全然的孤独。孤独,是一种难以被他人理解、接受或认同的感觉,是在虚无与痛苦中的一种无家可归的精神漂泊。孤独已经由来已久,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孤独,但是移民城市里的孤独,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邓一光的深圳系列小说中,孤独被书写得令人触目惊心:"我并不认识她,她是陌生人,我也是,是她的陌生人。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陌生人,需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彼此认识,并且为自己建立起一座全新的城市。"这是小说《想在欢乐海岸开派对的姑娘有多少》中"我"对孤独的体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是多么艰难,需要去“杀出一条血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认识,暂时摆脱片刻的孤独。这个故事发生的场景设计在酒吧里,主人公"我"从监狱里出来,女友把"我"抛弃了,只有朋友侯夕照来接我,为了排遣“我”的孤独,侯夕照把“我”带到了酒吧。场景的设计非常合适,因为酒吧里充满了孤独与寂寞,有许许多多孤独的人为了摆脱孤独来到这里,希望与人建立起联系。然而,结果他们收获的是更多的孤独。在酒吧里,“我”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目光迷茫,落落寡欢,“我”看见有两个男人过去搭讪,但都遭到了姑娘的拒绝。于是“我”端着酒杯走过去,“我”与姑娘开始了交谈,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同时也结束了。因为之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络,孤独的人还继续孤独。这是一篇简短的小说,但是整个故事里弥漫的气氛是浓浓的、挥之不去的一种孤独。仿佛空气里、酒杯里都是满满的孤独,谁也无法挣脱,同时谁也无法走近对方。

《北环路空无一人》中的孤独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小说不仅写了人的孤独,还写了狗的孤独。主人公“我”有一个朋友,叫个色,因为他的女朋友失踪了,他要去寻找,但是他还养了一条狗,叫皮卡,他必须把皮卡托付给“我”照顾三四天,这引起了“我”的极大不快,但又无法拒绝,所以在与皮卡相处的这几天里,故事就发生了。因为“我”是一个孤独久了的人,根本无法和另外一个生命体同在一个空间里相处,哪怕它是一条狗,所以“我”给狗做了很多限制,总之,“我”是极其排斥这条狗的。因为狗侵占了“我”的空间,所以“我”开始“憎恨"起狗的主人来。这里有一段关于孤独的描写:"皮卡不是科学家,它的主人已经废了。那个叫个色的家伙,他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他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他就从来没有过女朋友。他只是在不断寻找想象中的某个人。在灯火辉煌的深圳,他连觉都不敢睡,不敢在屋里睡,只能把被子抱到阳台上,在那里抱着被子的一角悄悄哭泣,然后爬起来,回屋里喝一杯水,再去四处寻找一个想象中的人。他就像一粒空壳的谷粒,白生长在金黄色的稻田里了。"这段描写令人动容。实际上,个色根本没有去找什么女朋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女朋友,这只是一个说辞,与他相依为命的只有一条狗,人与狗都摆脱不了孤独的命运,他孤独地抱着被子角哭泣,这里的书写非常有力量。那么,狗离开了主人怎么样呢?也有一段关于孤独的描写,同样非常震撼心灵:"天黑之后,月亮升起来。我来到窗前,朝楼下看。我看到了皮卡。它在群楼的中央草地上,就它一个……偌大的草地上只有它。它站在那里,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月亮。月光如洒,看不清它有多么肮脏、它就像一尊雕塑,只是一尊雕塑。"这条寄人篱下的狗,实际是一个隐喻。狗与他的主人一样,摆脱不了孤独的命运,他们彼此失去,又彼此分开。邓一光采用了隐晦、虚实结合的手法,曲折地反映了复杂的社会现实生活,突出和放大了人的孤独。

关于孤独主题的书写,我们最熟悉的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马尔克斯毕生钟情于孤独的主题,他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孤独的感觉倾注在他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在拉丁美洲,孤独意味着落后、原始与孤立无援。马尔克斯所要做的,是借助魔幻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帮助拉美人民摆脱沉重的民族孤独意识,走向新生。孤独有许多种,《百年孤独》中的生存的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爱情的孤独,《族长的没落》中的权力的孤独,无论对哪种孤独,马尔克斯都是批判的态度,这是一种从反面写爱的方式。爱,就意味着沟通和交流、理解和信任,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有同情与悲悯,只有爱才是对人类生存问题的真正正面回答,只有爱才能冲破人与人之间的高墙,才能克服孤寂和与世隔绝,才能满足人内心最强烈的共同追求。在某种程度上,马尔克斯的这种批判主义精神在邓一光的深圳系列小说中也有体现。

如果直接写爱,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如果反过来写孤独,那么它的力量是巨大的,可以震撼心灵。这是一种反其道而为之的表现手法。邓一光运用起来可谓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比如他在小说《你可以看见前海的灯光》中写道:“我能说什么?深圳根本就没有朋友这种东西。但我不能这么说。我不能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出来,那会让很多人不高兴。"深圳没有朋友,许多移民都会产生这种共鸣。而孤独不仅仅表现在没有朋友上,这座移民城市仿佛是一座丛林,必须遵守的是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包括在爱情上也是如此。《一直走到莲花山》写的是大龄女孩相亲的故事,相亲的地点是莲花山。可是,“女孩在男人的丛林中一路磕磕碰碰走来,碰得自伤自恋,至今仍是孤芳一株,咎由自取",女孩在经历了无数的相亲失败后,仍旧是孤家寡人。但是她还是不肯放弃,一直向莲花山走去。

在现代的移民都市里,没有身份也罢,无眠异化也罢,孤独难耐也罢,这是现代性的多样面孔,这是移民城市的时代精神症候。如何找到解决问题的通道,缓解症状,向着健康的方向进发?缓解是一个关键词,缓解也是一个医学术语。有些疾病是不能完全治愈的,只能缓解病情。移民文学中的伤痛是无法根治的,只能得到暂时的缓解,这是它的宿命。挥之不去的伤感美,成就了移民文学独特的美学特征。赛义德在《流亡的反思》中对这个问题已经有过精彩的阐释:"强加于个人与故乡以及自我与其真正的家园之间的不可弥合的裂痕,它那极大的哀伤是永远也无法克服的。”既然症候不能得到根治,那么,这时候也许只有选择逃离。但是逃离到哪里去呢?已经无法回到原点,因为人生是不可逆的,只有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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