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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与城市的关系

作者:刘洪霞 来源:《深圳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学的崛起》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20 人已围观

尽管旧伤还没有完全疗愈,“文革”后的伤痕文学还是就此告一段落吧。1983年,李兰妮来到深圳工作,这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在这里,她又遭遇了什么?作为一位知识分子,文化人,一名文学写作者,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孤岛上,她是否能够自若地"坐看云起云落"?

作家的写作与所居住的城市应该是一种什么关系?卡尔维诺说:“如果我们接受作家会受写作环境、周遭事物影响的说法,那么我们得承认都灵是从事写作的最佳城市。我不知道待在一个当代影像过于强势、霸道、不留一点空间和安宁的城市中要如何写作。在都灵能够写作是因为过去比未来比现代更清晰,过去的强势与对未来的期待使审慎、有秩序的今日之貌实际且具意义。都灵是一个要求纪律、连贯、有风格的城市。要求逻辑,然后借由逻辑向疯狂招手。"在这里,卡尔维诺否定了强势、霸道、不留一点空间和安宁的城市,肯定了审慎、有秩序,要求纪律、连贯、有风格的城市对于写作者的意义。那么李兰妮写作的城市为她提供了什么?我们看到的结果是:新伤又来了。这座城市是一个魔咒,这座城市带给她的伤害与压力也是空前绝后的。旧伤与新伤,重重叠叠的伤口导致了抑郁症的大爆发。

从1987年到1997年,作为深圳的"文化人",是我深感无助无望的时期。我害怕深圳,拒绝承认我是一个深圳人,我的魂魄四处流浪,蜷缩在一个又一个大学校园的角落歇息,经济商潮在深圳越来越热,我对这座城市的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陌生。仿佛一只蜜蜂撞上了蜘蛛网,激情热力被粘裹吸食。

她惧怕自己所在的城市,因为这座城市没有安顿好她的灵魂,只能任由脱离了躯壳的灵魂随意游走,完全变成了一个空心人。空心的人需要创作,需要实现自我的价值,需要满足自己精神上的需求。但是,似乎这个环境与她个人之间是相悖的,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颠覆性。于是,她迷失在城市的迷宫中。迷失方向的不止她一个人,她与选择来深圳生活的画家之间的对话,可见一斑:

“来深圳怎么没画过?”
“没感觉。心里满满的,空空的。很烦。”“这个城市挺怪的,搞文艺的来了不少……不知怎么就没音信了,就像船进了百慕大。”

我们都知道"百慕大三角"又被称为"魔鬼三角",历史上有无数的飞机与船只出事,有无数的生命在此丧生。它更像一个谜团,科学家也无法给出确切的说法。画家虽然是用了夸张和比喻的说法,也足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这座城市与文化人之间究竟出现了怎样的矛盾?它曾经被称为文化沙漠,沙漠是很难见到水源和绿洲的。但是,改革开放的号角是在这座城市吹响的。如今,改革开放已经结出了丰硕的成果,沙漠也已经变成了绿洲。可是在此过程中所带来的问题与伤害,似乎我们还没来得及认真地清理与反思。而李兰妮,她是在此过程中被损害的个体之一,也是深圳第一批患精神障碍疾病的病人。在生病期间,她一直噩梦不断,这是她的潜意识在呈现她所处的环境,她的潜意识在呼救:它意识到深圳处于打仗的境地,永远不会结束战争,而且没有胜利的一方。只留下人们的尸体、被环境机器切割成统一类型的肉块。

在这座城市中还有多少被这种疾病折磨的病人?"若根据国外精神病学家的说法来推断,抑郁和暴力,在全国所有城市中,深圳这样的移民城市首当其冲;而广东在全国各省份中首当其冲;中国在发展中国家中首当其冲。”那么也就是说,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座商业化的城市,文化人在其中没有归属感,整座城市的移民都没有安全感和认同感。这是一座被现代异化了的城市:深圳人的心态不再单纯,人性的恶之花在这里张扬绽放。在北京天天读书,听讲座,回到深圳真找不着北。社会的确在进步,工资从三十几块涨到了七十块。去洒楼吃饭的机会多起来了,莺歌燕舞,美女云集,各条道上的高手也来瞠浑水。空气中欲望在发酵膨胀扩张,城市味道……很难形容。

但是,地狱天堂,福祸相倚。事情总有转机。"一车车微笑的月亮,运往每个哀伤的黑暗城市。""1997年,在李兰妮意义上,这是一个转折点。城市完成了它最原始的资本积累,泡沫经济得到了遏制,深圳对于李兰妮来说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坐在深圳大剧院音乐厅的李兰妮,终于清晰地感觉到,她是一个深圳人,她不再逃避与拒绝。从内心拒绝成为深圳人到承认自己是深圳人,这个过程用去了李兰妮二十年的时间,她终于认同了这座城市。但是,她病了,病在这座城市中。这种现象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问题?杨庆祥认为,这是因改革而出现的新伤痕时代。“我们可以将1980年代以来的中国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可以称之为'野蛮经济'阶段,这个阶段通行朝野的意识形态是个人奋斗主义,并以此替换此前的‘公家’主义,通过个人分红和‘发家致富'等方式来弥合此前带来的价值观破裂。这是1980年代改革的原动力,但是当这种‘个人’在利润的诱导下变成‘缺乏约束的利润动物'之时,事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个人奋斗异化为成功主义和消费主义,个人奋斗中质朴的、神圣的劳动哲学被抽空,成功主义和消费主义中的投机性和食利性被放大。"当个人的质朴与神圣被时代抽空,成功主义和消费主义在这座城市肆意妄为之时,也就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坍塌的时刻,于是精神焦虑与抑郁集体爆发。如果反映在文学上,那么可以说,伤痕文学是对“文革”的揭露和控诉,新伤痕文学是对改革的发现与揭露,但它同时对这个时代也有照亮与治愈的作用,"与前此时代的伤痕不同,在前此时代,伤痕往往是可见的,它有一些具体而现实的表征,比如战争、暴力和政权的更迭带来的伤害。但新伤痕时代的伤害往往是隐性的,不具体的,绵软的,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天鹅绒式’的伤害。这是一种真正的精神和心理的内伤,它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精神焦虑、抑郁等精神分裂症的集体爆发,而吊诡的是,因为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精神分裂症背后的伤痕,对之的诊断和分析也变得模棱两可甚至陷入道德的两难。”

经过最初的动荡与摸索,城市和人一样,逐渐走上正常的轨道。一座国际性的现代化大都市屹立在中国大地,它完成了一个迅速成长的奇迹。然而成长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令人心酸的代价:而我忧伤的是:有多少人没有熬到这一天!有多少人曾对这座城市充满美好的梦想,但是,他们严重受挫,煎熬成伤,他们渴望尊严和爱,渴望理解和扶助,渴望在这个城市不遭白眼和轻蔑……他们没有坚持等下去,或者没有时间让他们等下去。他们带着冰冷受伤害的心离开深圳,他们会在噩梦中看见往日这座城市。还有更不幸的人,他们在病痛中、灾难中、抑郁中、疯狂中死于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下,有多少被精神的巨魔碾碎的灵魂?在黑夜苍茫的天空里,有没有哭泣的幽灵在游荡?

“她的抑郁症是集体无意识的心理积淀、社会快速转型的精神压力、高度物质压榨下的人性异化,以及生理上疾病恐惧等综合征的爆发结果。军人家庭出身、受过正统理想教育、人文素养很高的作家李兰妮,显然难以适应中国社会在20世纪90年代发生的急剧转型,她身处改革开放的前沿——深圳,面对的是金钱以及金钱背后的欲望支配一切的疯狂世界,社会伦理的堕落突破了人的底线,这是她难以接受的生存环境。人作为环境的产物,她本人或许也是参加了创造环境的一员,无法脱离这样的环境而生存,这是精神危机的深刻之处。”当文学与城市相遇,城市又与疾病相遇,我们便收获了美好而深刻的文学。李兰妮的《旷野无人》提供了这样令人思考的文本。最重要的是,在“旷野无人”的死寂中,还出现了疗愈的亮色与温暖,这是难能可贵之处。正如同杨庆祥所说,新伤痕文学在哲学上已经是爱的哲学。贺绍俊认为《旷野无人》的书写是在做一项“伟大的启蒙”:“就对于中国人民和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而言,绝不亚于一个世纪前在中国大地上所进行的那场思想启蒙。上个世纪的思想启蒙是关乎人类社会命运的启蒙,而你现在所做的启蒙是关乎人类自身的生命健康的启蒙,进而从整个世界范围和全人类的角度看,这种启蒙同样重要。”“这也是饱受创伤和疾病之苦的李兰妮关于爱的启蒙,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返回精神的黑洞,铺陈、展示着心理的伤口,目的是疗救。因此可以说,这是关于爱的书写,李兰妮强大的内心奉献出爱的伟力。"新伤痕文学"应当是关于爱的文学,治愈和拯救的文学,"新伤痕时代"更是新希望、新建设、新创造的时代。'旧的伤痕文学是在痛诉,新伤痕文学则是在进行爱的呼吁。疾病是一种隐喻,城市也是一种隐喻,当两种隐喻相遇,折射的便是时代的症候。

参考资料:
[ 意 ] 伊塔洛 · 卡尔维诺 :《巴黎隐士》,倪安宇译,译林出版社,2009 年版,第 4 页。
李兰妮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223 页。
李兰妮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221 页。
李兰妮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245 页。
李兰妮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212 页。
几米 :《月亮忘记了》,生活 · 读书 · 新知三联书店,2002 年版。
杨庆祥 :《杨庆祥 :“新伤痕时代”及其文化应对》,中国作家网,2017 年 3 月 20 日。
杨庆祥 :《杨庆祥 :“新伤痕时代”及其文化应对》,中国作家网,2017 年 3 月 20 日。
李兰妮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209 页。
贺绍俊 :《你在做一项“伟大的启蒙”——致李兰妮的一封信》,《文艺争鸣》,2009 年第 12 期。
杨庆祥 :《杨庆祥 :“新伤痕时代”及其文化应对》,中国作家网,2017 年 3 月 2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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