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传说深圳：遥远

最早的遥远在格陵兰。还是初中的时候，在地图上看到格陵兰，孤独的一块岛，悬挂于冰冷的北极，想象着如果我被抛弃在那个地方……只是灵光一闪地想象了一下，便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哆嗦。看来我很小就有当作家的潜质，感受力太强，一张枯燥的图片和几句僵硬的注释，就让我身临其境了。
 
再往后的遥远，是东北。成长于华北大平原上的我，从小对江南充满向往，铺着石板路的小巷，下着蒙蒙细雨，即使你逢不着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姑娘，也会有无限的诗意扑面而来。我喜欢这种腔调。至于东北，应该是中国版的格陵兰吧。不敢细想。
 
报考大学时填报志愿，我填的差不多都是江南院校。在参考志愿中，却鬼使神差般填了东北师范大学。真是鬼使神差，就像一个孩子，家长不让碰什么东西，总想悄悄碰一下，再马上躲开。心里住着的那个家长，终究没有管住自己孩子的手。在等待命运抉择的夏日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没了膝盖的雪地里艰难地行走。周围一个人没有。遥远的枯树像一个小黑点，总也走不到。这样想着的时候，被尿憋醒。月光下，坐在床边愣了半天。几天后，我收到了东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在东北一待就是十八年，娶妻生子、工作、买房，像个最平庸的人一样过着最平庸的日子。其间，无数次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夜，长长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下，孤独行走。那种荒寒和冰凉，一直深入骨髓。我的遥远终于变成了切近。十八年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遥远的南方。此处之遥远已经超越了江南，变成了岭南。从来没有到过岭南，恰可以给我更多的想象：那里四季温暖，细水长流，五颜六色的花朵在身边摇头晃脑。这个遥远不是恐惧，反成向往。梦寐以求的向往。
 
再以后，我到了岭南，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也曾于鸟鸣啾啾的清晨扪心自问，还有遥远的地方吗？
 
答案是没有。我深陷当下。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少年时的恐惧和向往被一一抹平了。今夕何夕，月已不是月，我已不是我。
 
2020年初始，一场瘟疫席卷了全国。无处不停工，无处不封锁，曾经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一辆汽车孤零零地驶过，就像末日世界里唯一留存的悲伤的人。忙忙碌碌的树叶子全部静默，它们对这迅疾的变化还没反应过来。但也有意外收获。朋友告诉我，晚上可以看到星空了。我们身处的偌大的城市上方，居然有了星星，不是灯光伪装的，是真正的星星；不是一颗两颗，是无数颗。
 
这个夜晚，我走到阳台上。恰逢阴天，有点潮湿有点温凉，灰蒙蒙一片。我不甘心，戴上口罩，跑到楼下去仰望天空。什么都没有，天空连接着街道，还是灰蒙蒙一片。我努力拨开结满灯光的一座座楼房，睁大了眼睛，一无所获。但我的心飘到天上去了。那遥远遥远的天上，一个孤单的我，跋涉在灰蒙蒙的泥泞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古怪的声响正悄悄酝酿。像幼年一样，我又开始产生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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