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传说深圳：枝杈里藏着一个孩子

一出门就被门口的榕树吓了一跳，两根枝杈向上举着，呈V字形，仿佛一个人在做伸展体操。它采取这种姿势应该好多年了。枝杈不可能今天V字形，昨天U形，前天S形。只是原先没有注意到，今天一抬头就看到，心想，它这是干吗呢？
 
深圳的街道上都是树。和很多人一样，我最先看到的是树干。其高度决定了我仰脖子的角度，是钝角还是直角，总之不能是锐角。其次看到的是花。岭南很多树都开花。春天的木棉，夏天的夹竹桃，秋天的决明，冬天的紫荆花。花朵夺目。一个事物站在那里，最显眼的部位便成唯一的存在。再次是叶子。有的叶子硕大而锐利，像大王椰；有的叶子小巧玲珑，如赤楠。少有人注意到枝杈。其实枝杈才是一棵树的骨架。无它，整棵树都要瘫痪。树根的营养送不到神经末梢，花朵无所依傍，树干孤零零。但枝杈有像没有一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天天过去，世界并没缺角少边，直到它们突然拦住了我。
 
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看到枝杈里住着一个小孩。想想也对，谁能V字形一摆好多年？你可以试试，一个小时就得累昏过去。若无人气以定力支撑，枝杈肯定受不了。那个孩子不容易分辨出来，他已和枝杈融为一体。可以说枝杈就是孩子，孩子就是枝杈。上面两个圆圆的疤，就是孩子的眼睛，还滴溜乱转呢。苍黑的面容不掩其稚。找了半天，没找到嘴。再想，他根本不用说话，只管呆萌就好了。八个月大的孩子吵吵闹闹，年轻妈妈往他脑门上贴了一张从袜子上撕下来的标签，他一下子定住了，半天没有动。揭下标签，孩子又活蹦乱跳起来。如是者三。树叶就是人给枝杈贴的标签。清晨时分，树叶（静止符）还在睡，暂时失效，枝杈里的孩子忽然清醒，随着枝杈动起来。于是我看见他了。
 
一只鸟在枝杈上蹦来蹦去，为它挠痒。
 
那个孩子于枝杈里长大，裸露着全身，在风雨里，日日夜夜，所以他不仅仅是个孩子，他已修炼成神，但孩子的逻辑还没有变。孩子和神的逻辑一致，二者均无成人的心机。有心机的成年人看不懂。夜半，枝杈会摇动起来，带动了风。不是风吹动了它们，是它们摇动的风。风替它们窃窃私语。那些话只说给自己听。酒醉夜归的人，吸着烟徘徊在树下，却完全听不懂，所谓春风过驴耳。枝杈说完，灯光隐去，然后继续呆呆地举着双手。
 
我究竟做了什么，在如常的早晨，竟有了这样的机会。潮湿的风轻拂额头短发。枝杈晃一晃，让我知道了它的全部秘密。
 
我看着那个枝杈，想往前走，不太敢走。想往后退，又没有理由。我和它愣愣地对视了半天，直到那个V字慢慢消失。我给它敬了一个礼，心事重重地走了。
 
旁边过去几个人，看到我对树敬礼，也许会笑话我。他们岂知我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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