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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唱晚应无悔 胡经之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12-23 人已围观

从最古老的学府北京大学来到深圳这所最年轻的大学,转眼之间,已将跨进第十个年头,我亦迈入花甲之年了。

国内外都有些熟识的学者问及:这番历程,什么滋味?有何感受?懊悔了吗?我说:一言难尽,却不懊悔。

这得从头说起。

我这大半生,经历了三段生涯。18岁之前,三四十年代都在江南水乡度过,足迹不出太湖流域,五十年代第三秋,我从苏州到了北京,从此久居燕园,奉献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我入“知天命”之年来到特区深圳,将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人生。

人是一个复杂的机体。蛰居北大校园三十年,却一直不能适应京都的气候。本可在燕园安居乐业,不料我却对北京秋季过敏,患了中医所说的“枯草热”。在这北京最美好的季节,我却病魔缠身,无法教书写作。去协和医院治了十多年,苏州老乡叶世泰教授最后表示爱莫能助,无能为力,衷心劝告,不妨尝试,移地而居,说不定会不治而愈,亦未可知。

于是,我渐生南移之心。南京大学、苏州大学邀我回家乡,为争设文艺学博士(点)而共同奋斗。浙江大学数次来邀去杭州创办中文系,我也真想落叶归根,重返江南。但在数个秋天发病季节回到苏杭,试了几次枯草热均未见消退,着实令人沮丧。欲回天堂已无路,纵有老家归不得,只好叹息。

一个偶然的机会,1983年秋我飞越长江流域去厦门参加学术会议,一下飞机,昏沉沉的头脑突然感到一阵清新。是不是海滨能治愈我的枯草热?心底猛然浮起了一线希望。

恰好,1984年春节,正在负责筹建汕头大学的罗列教授来北大,劝我去那里看一看。深圳大学的校长张维教授盛情相邀去深圳。耳闻不如目见,我决定亲身去那里实地考察。

在厦门讲完学乘飞机到汕头时,正好是“五一”,罗列教授亲到机场接我,就住在他家里。说真的,汕头大学选定的校址确是景色宜人,为教授设计的每家200平方米的别墅庭院更是诱人,但我也立即感到,这里并非久居之地,交通闭塞,信息不灵,交流不便,学术难有发展。罗列是我北大时的老师,就以实相告。他亦能理解,并不见怪。

辞别汕头,我绕道广州,到了深圳,直奔那本是宝安县政府所在地的深大。简陋而狭小的校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忙忙碌碌,来访者络绎不断。没有料到,我在这里竟和著名美学家蒋孔阳、李泽厚等几位老熟人不期而遇。我执着张维校长的信,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王克来(校长办公室主任),一谈开,方知我们还是苏州老乡,他们都坦诚相见,劝我来深圳。那时,整个深圳,像样的还只有一条老街,只消半天就走完了全城,毫无引人之处。走出简陋的校舍往西不远,还是一片未曾开发的红土,人烟稀少道路泥泞。但小平同志关于创立特区的设想,令人鼓舞,副校长罗征启介绍的深大发展规划,前景诱人。我虽然没有再去南头看看深大新校园,但深圳之行激发我产生了一种投身崭新事业的愿望,坚定了对未来的希望。回北京和汤一介一商量,很快答允张维校长,我们决定应聘深圳大学,参与创建中文系、研究所。

就这样决定了我新的命运,这年9月,张维校长带领我们这些从清华、北大、人大聘来创建系、所的学者李赋宁、乐黛云等约二十人来深大新校就任。从此,我就和深圳大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万事起头难。在这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以飞快的速度还只是建成了一栋教学大楼,大片的荒地还未开发,整个后海湾尚显得荒凉。中秋那晚,从北大来的数位教师在月夜漫步,边走边说,忽然有人喟然长叹:怎么,又好像回到了鲤鱼洲!这一叹,叫人黯然神伤,回忆被带到了十多年前鄱阳湖畔被围垦的那块荒地上。那时一声令下,北大的教师被送到那里开荒种田,战天斗地自食其力,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想起鲤鱼洲,不由得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浮起一种失落感。确有好心人劝我勿来深圳。北大环境优美,最宜治学,当了教授,再做博士导师,写几本书,就进入最高境界,何必离开最高学府?这很触动我的心:如果来了深圳而丢弃了学术事业,这将是莫大的悲哀,会遗恨终生。

然而,移居深圳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种鞭策,激励自己亦能学术有成?

值得欣慰的是:正是改革开放十年间我的学术生涯新增了活力,注进了新的血液,从而焕发出新的学术生命。我的主要著述约500万字,几乎都是在我来深圳以后出版问世的。这使不少友人感到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事在人为。要是有心,而且得法,在深圳这地方,仍然可以学术有成。事情都有两面。深圳的环境,对学术发展有不利的一面,却也有有利的一面,看你是否有心或是否善于掌握那有利的方面。改革开放为我们展示了美好前景,可以激发没有充分展开的学术热忱。崭新的大学创造了宽松广阔的学术环境,可以让人自由研究学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特区较为宽裕的待遇又为学者提供了小康之家的安定生活,不致为稻粱谋而弄得精疲力竭。如果不想当官,也不想发财,学者尚可静下心来,安居乐业,做上学问。

文化交流的扩大,拓展了学术视野,即使是文化研究,可做的课题甚多,大可不必在羊肠小道、独木小桥上你挤我推。

学术研究如果符合文化交流需要而为人称道,这本身就是令人高兴的事。当我把数十年读书所得的美学资料集编成《中国现代美学丛编》《中国古典美学丛编》数种在中华书局出版时,我本只是想把我在攻读副博士研究生时从北京、北大、南大等图书馆中查读到的难得资料分类整理,以供以后治学的参考,没有想到竟会引起港澳台学者的注意。港、澳、台一些同行告诉我,他们几乎都藏有我的著述,注视着我的学术动向,这使我感到欣慰。

三十年的封闭使我们长期不了解20世纪西方文艺理论的发展。我到深圳后,较早从香港学者那里获得一些信息,但仍感残缺不全。国家教育委员会委托我为文科主编西方文艺理论教科书,我从深圳去香港多次,在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搜集了不少资料,得到了香港学者袁鹤翔、黄德伟以及国际比较文学学会主席佛克玛教授的帮助,才得以完成数百万言的系列教材。其中,我和我的研究生张首映博士合著的《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后,在1991年获得了全国四十年来首次由国家新闻出版署颁发的“外国文学图书奖”。我主编的《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上下卷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印了数次,获得了国家教育委员会在1992年颁发的全国优秀教材奖。

文化交流促进我们的学术研究拓展更广阔的道路。在我最近参加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我坦率地告诉台湾和香港学者,我所著《文艺美学》的书名,就是受台湾著名学者王梦鸥的启发而题。还在70年代,我集中精力研究《红楼梦》时,就读过老一辈学者王梦鸥的红学著作,甚感敬佩。由此我又读了他的一本文艺评论小书,深感到他所说的文艺美学,实在应发展成一门独立的学科。于是,我80年代初在中华美学学会全国美学大会上提出了发展文艺美学的设想,以区别于哲学美学,美学老人朱光潜和王朝闻都很赞同。接着,我在北京大学研究生院首招文艺美学硕士研究生,主编《文艺美学丛刊》,主持文艺美学研究会,为建设文艺美学这一学科尽了心。如今,眼看着我培养出来的文艺美学硕士,有的已提升为教授,有的已成为博士,他们所招的硕士研究生,专业方向也是文艺美学,我怎能不感到欣慰!我的《文艺美学》一书的写作,虽开始于北大,但完成于深大。我在此书的前言中,特别说明了这一过程,以志纪念。

终于在深圳落地生根,成了深圳人。我的老伴、女儿都相继来了深圳。在这里,我除了研究、教学,还时常写些评论、随笔、散文,敦促自己面向深圳。承蒙深圳人不弃,选我为作家协会主席、美学学会会长、文联副主席、社会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使我有更多机会接触社会,了解深圳,根也越扎越深。前不久,仍有友好劝我回北大去当博士生导师,还有一所著名大学邀我去当文学院院长。我感谢朋友的好意,但都婉言谢绝:我已不想离开深圳。

深深感激国内外文化学术界的许多友好,并不因为我离开了最高学府而厌弃我,仍然邀我参加不少学术会议,使我得以同国内外文化学术界保持着密切联系。我被大家推举为全国西方文论教学研究会会长、广东省比较文学会会长、文学学会副会长,被聘为好几种全国性文艺学术刊物的编委,使我能经常同国内外文化学术界进行交流,不致闭目塞听、故步自封。

也许是幸运,本来以为只有名校教授们才能得到的荣誉,竟不期然地降临。去年(1992年),国务院颁予我国家突出贡献证书,英国剑桥大学授予我“20世纪卓越成就奖”,而美国传记研究中心则给了我“最近十年杰出成就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希望我在深圳仍能发挥我的学术优势,鼓励我和华南地区著名学者联合,为华南增设文艺学博士课程多作出贡献。若果能如此,将能吸引港澳台、东南亚及华南的青年学子来归广深,攻读文艺学博士,扩大文化学术交流。为华南作一贡献,当为之一搏。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处之泰然。我关注的仍将是特区的文化教育。

国庆前夕,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终于通过了我的文艺学博士生导师资格,明年,我将开始负起培养文艺学博士生的责任,为文艺美学和比较文艺学的学科发展,作更大的努力。十年辛苦不寻常,眼看深大在长成。尽管并不尽如人意,但这是咱们深圳人自己的大学,大家都为之付出了心血。眼看十年前的荒滩野岭,如今已是郁郁葱葱,一群群学子从这里走向社会,怎能不欢欣鼓舞!新的一代在成长,发展道路更宽广。有献身公务、服务社会的,也有经商发达、出国开拓的,我都为之高兴、祝福。也有学业有成、继续深造的,有志于学术事业,我为学术界庆幸,不必担心后继无人。

江海后浪推前浪,岁月匆忙不饶人。在这不断流动、颇有活力的特区天地里,希望属于年轻人。但我们这些进入老年行列的人,恐亦不能松懈,尚需继续努力,免得将来愧对余年。终老深圳须勤奋,唱晚岭南应无悔。

以此自勉,亦以自慰。
 
(选自《胡经之文丛》,作家出版社2001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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