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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书事成云烟 姜 威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12-23 人已围观

我1991年春节后来深圳,提一个大帆布箱子和两个小提包,里面除生活必备用品外,最有分量的是一套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的《辞源》修订本四卷本,一本上海辞书1979年版的《辞海》缩印本,以及八九本岳麓版的周作人文集。我从哈尔滨乘火车到天津转车,一路到深圳花了近60个小时,连个硬座也没有,硬是把这一堆书扛到了目的地。我讲这段经历的意思是想证明我当时还是一个傻乎乎的爱书人,访书和读书都上着瘾。

瘾是病字旁,望文生义也知道不是正常人干的事。我的经验是,玩书这种瘾,跟吸毒一样,陷进去就很难自拔。“路啊路,飘满红罂粟”,玩书的路也正是“飘满红罂粟”的旅程。

街边杂货店

且说我当年下了火车,走路有点顺拐,原因是内裤里缝了个兜儿,硬邦邦地揣着2000元钱。掏出170多元买了辆自行车,剩下的可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了。但是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杂货店里,我眼睛一亮,看见了一套港版影印本《金瓶梅》,紫花封面,书前还有张竹坡的序,心情的激动,只有和我有过同样玩书经历的同道才能体会。那个时候,对像我这样半生不熟的玩书人来说,《金瓶梅》就是一块心病,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虽然眼前这个版本有点来路不正,可是慰情聊胜于无,何况又是未曾删节的全本,如不立即买下简直伤天害理。你看,人要是上了什么瘾,冒起傻气来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此前,故乡的书店已被我搞得滚瓜烂熟;此后,骑着单车访求深圳的书店,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日课。回想访书的经历,就像一部小说的名字: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虽近乎前尘梦影,总还有些印象较深的情节,可以粗略地说说。

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它们遍地开花,牌子很大,特色不彰,更谈不上什么服务。就像去百货商场买衣服,又像去菜市场买白菜萝卜。特点是大而全,书的陈列显得杂乱无章,显然缺乏精心的管理筹划和布局谋篇。

老街那一家,地处黄金地段,就在麦当劳斜对面,每天拉起卷闸门,一条长案向内延伸,显眼处摆着一大堆皇历,而不是刚刚出版的新书,从中可见本地人到书店购求的重点。大间里面套个小间,其中摆放的多是生活类小册子。这家书店我是去得比较多的,因为它是特区内最大最中心的书店,毕竟新书进得及时。

红岭路一家,门面略小,新书进得也不及时,但里面有一些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海古籍版的文史类书,一仍原价,我还是颇有斩获。1978年版的《诗人玉屑》,两卷本,才1元6角;1985年版的阿英《小说闲谈四种》,精装一大本,5元5角。这些书是我在红岭路新华书店捡到的最大便宜。

华强南路一家,属于大路货一类,几乎让人无忆可回。

当时在上步一带,还有一家图书贸易中心,好像也是新华书店性质,具体地点已想不起来了,这里时或可见一些有意思的书。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上下卷,我就是在这里买到的,是中华书局1985年版,4元8角5分。与上面提到的《诗人玉屑》相比,《广东新语》的品相和印张几乎完全相同,晚出版了7年,价格就涨了超过两倍。

特色书店

特色书店总是有出其不意的地方,让读书人印象较深的,有如下几家:

深圳书店。这家书店就在老街新华书店隔壁的二楼,架上陈列大量的外文原版和港台繁体字版书,后者我认得上面的字却不喜欢里面的内容,因为八成以上是烹调、服装、气功、养生、算命、栽花、遛鸟一路。去得勤些,偶尔也能碰上好东西,台湾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香港上海书局1979年版的64开精装《堂吉诃德》上下册,就是在这家书店“妙手偶得之”的。

博雅艺术公司。这个有大名的艺术公司汇聚了大量艺术书籍,当时就在深圳书店的隔壁。相对来说,本人对这家公司的贡献是最大的,因为这里的书最贵。1992年我在这家书店见到港版王世襄著《明式家具研究》,一函两巨册,精美异常,可惜太贵,去了无数次,在这套书前逡巡,最终也没忍心下手。好在一个意外之喜冲淡了这个遗憾,我在摊在案上的一大堆旧书里,淘出了一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膜拜的年龄》,其中收有我写的一篇情色文化随笔《猥语疏记》。这本书我只有出版社送的一本样书,南来前就已送给友人。在博雅偶然得之,不亦乐乎!2000年我将此书赠送祝勇兄,我的这篇文章又被他收进《对快感的傲慢与偏见—中国读书随笔菁华》一书中,2001年由时事出版社出版。沈浩波有一语云:“这件事,足以让我这种鸟人乐上好一阵子。”我的得意与这句话表达的意思若合符契。

深圳图书馆书店。这家书店设在图书馆的大厅里,空气流通不大好,每次淘书都弄得一身臭汗。不过图书馆书店总是有些好书让人惊喜的。后来这家书店扩大了规模,在院子里搞了一个长廊,摆了好长好长一溜书,逛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我在这里买了一套盗印台湾版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文集,还有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从1978年到1986年陆续出版的世界文学全集丛书中的几十本。

黄金书屋。黄金书屋是一家私营书店,在图书馆对面,好像是二楼。记得第一次去是下午4点多,夕阳透过窗子抹进来,让人情不自禁地做出忧郁状。这家书屋有不少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思想文化界风云人物的著作,我陆续买了不少,其中包括台湾允晨文化公司出版的余秋雨《艺术创造工程》,购书后店家在扉页上印上菱形书印,上刻“黄金屋藏书”字样。黄金书屋的书品虽然相当不错,但我却很不喜欢“黄金屋”这个名字,觉得它冲淡了书香。当年这家书屋的主人好像还在《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跟人打了一阵笔墨官司,话题是什么早就忘记了,也算20世纪本城一段文化逸闻吧。

愚仁书社。愚仁书社的主人王晓民是我的熟人,他无疑是懂书的。书社开在深圳大学附近,后来又进驻岁宝百货的柜台。这家书社的最大特点就是书香味道很浓,卖的都是精品,遗憾的是规模嫌小,不过瘾。1996年,我与朋友合伙策划出版了《博尔赫斯文集》《彼得堡》《复活的圣火》《心香泪酒祭吴宓》等书,曾想委托王晓民包销一部分,后来因为资金周转问题没谈成。不过,对于王晓民和他经营的书店,我一直是很佩服的。

最难忘的书店

语云:读书有益,开卷便佳。所谓最难忘的书店,当然就是我受益最大的书店。积我在深圳逛了八九年书店的经验,这样的书店只有两家。

一是位于人民南路海丰苑的古籍书店。曾见刘申宁兄不久前发表在《文化广场》上的一篇文字,就是追忆在这家书店访书的经历,写得深衷浅貌,语短情长。可知对这家书店念兹在兹的大有人在。古籍书店的负责人姓于,据说是琉璃厂出身,事实上确是懂书的行家。我隔三差五就和书蠹大侠结伴前往,老于和大侠熟识,每次都拿出一些好书让我们开眼。对上瘾很深的书蠹来说,衡量一家好书店的标准,首先是有一个懂书的行家,这样就能保证货源和质量;其次是这个行家要懂他的客人,三言两语就能摸清客人嗜好的路数,从而对症下药,双方皆大欢喜。这两条标准,古籍书店庶几近之。无论经理和店员,见了我们都热情地打招呼,推荐一些书目,都是我们喜闻乐见的。结果是,我们在这家书店,几乎买了成吨的书,每次都打好几大包,存在店里,再求有车的朋友来拉回家去。后来,书城开张,古籍书店成了其中一个柜台,访书的乐趣,戛然而止了。

另一家难忘的书店是《深圳商报》的读者服务部。店主姓薛,三联书店出身,店址在上海宾馆内,门面很小,风光无限,因为架上都是三联书店、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的精品。对三联书店的书,我情有独钟,它不像商务印书馆那样艰涩,没有中华中局那样古奥,装帧简单至极,品格大气到顶。不论是厚厚的精装巨帙,还是薄薄的小册子,捧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有一种由衷的信任感。查1992年日记,我每星期都要到这家书店三次以上,可见它对我的吸引力之大。可能是房租杂费太高的缘故吧,这家书店维持的时间不长,后来移址再开,换了主人,去了一次,感觉是“流水落花春去也”,终于怅然而返。

“书读完了”

这句话是一篇文章的标题,见于20世纪80年代初某期《读书》杂志。21世纪的某天,我走进书城,望着铺天盖地的书和熙熙攘攘的人,一种荒诞感蓦地在心里大片大片地洇开,脑子里突然浮上这句话:“书读完了!”就在这一刻,我的书瘾不治而愈。如果一定要深挖一下思想根源的话,当然也可以总结两句。我觉得,书瘾是物资和资讯都相对匮乏时代的产物。遥想当年,书籍作为传承文明的重要载体,在技术上,由于没有现代化科技的支撑,生产过程显得十分繁复艰难,而工艺的华严灿烂正寓于这繁复艰难之中;在内容上,由于受到种种钳制和枷锁,闪光的思想难得充沛于纸间墨上。所以,无价之宝易得,一本好书难求。正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中,产生了书痴,萌生了书瘾,发生了访书藏书的乐趣。对书痴来说,访书的乐趣高于一切快感。仿佛一个饿汉,在石头堆里寻寻觅觅,突然发现了一个土豆,喜何如之?继续寻寻觅觅,突然找到了一个烤得糊香糊香的土豆,何乐可比?功夫再下得深些,搬开满山乱石,如果石缝里藏着一只叫花鸡,烧得骨软肉烂,那是怎样一种快感啊!

如今,出一本书就跟抽一袋烟一样容易,只要你有钱,随时可以把你历年写的垃圾文字出一本书。就像把烂土豆外皮抹一层口红,混在苹果堆里。被败坏了胃口的人,连那堆真苹果也不敢碰了,何况那堆苹果多半是干巴巴的牙碜货。书,越来越和一般的商品如茶叶糖果没什么区别了,往往形式大于内容,用华丽夸张的包装掩盖内里的贫乏丑陋。眼下的书,连同写书的人,旁及卖书的店,已刺激不出我哪怕一点点类似当年的激情,我只觉得他们喧嚣,闹得慌。就这样,我权把书城厕所的盥洗盆当作金盆,洗了洗手,为我二十年的书痴生涯画了一个粗糙的句号。

正是: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何当共剪西窗烛,君问归期未有期。
 
(选自《深圳晚报·阅读地带》2005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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