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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洋畔大风吹:那座岛,站起来走了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水随谁睡碎》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10-16 人已围观

伶仃洋上零零星星散布着一些小岛。站在岸边眺望它们,只见若干个绿色的怪物蹲在那里,仿佛某一时刻它们会突然站起来向远方走去,再也不回来。去年看见它们,是这个样子,今年再看,还是这个样子。也许时间太短,它们还没有想好去往何方。不着急,它们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有的是时间来做准备。有一天,我终于有机会乘船到其中一个岛上采访,准备闲聊时亲口问一下它。

那是一个没有居民定居的小岛,名内伶仃岛。伶仃洋上,最著名者,一曰外伶仃岛,属珠海管辖,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一曰内伶仃岛,属深圳管辖,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是一座大陆岛,亦即,原先跟陆地是连着的。此岛以前也有村民,也有驻军。20世纪50年代初,驻守的国民党部队被赶走。又过三十年,设为保护区,这个面积不过五六平方公里的岛屿被封闭起来,村民全都搬到深圳市,安置在一些村落中。内伶仃岛自此人迹罕至。

内伶仃岛的特点是猴子多,堪称猴岛。上千只猕猴成了这座岛上真正的主人,它们跳上跳下,摘果采实,互相梳理毛发,无忧无虑,构建出一幅和谐社会图,其实猴群内部暗流涌动,关系错综复杂。

除了若干落单的散猴,它们大概分成三十多个猴群,互相之间划地而治,时不时为了地盘争斗。分分合合,一年又一年。猴群有猴王,由最强壮的公猴担任。猴王是真枪实弹干出来的,打跑所有成年公猴,自己独霸所有母猴,如此,猴群里的幼崽就都是它的孩子。幼年公猴长大以后也会被赶出去。某种意义上讲,猴群里生活最稳定、地位最稳固的倒是母猴。猴王保护着它们,为它们征战,也压制和欺负它们。但猴王并非一劳永逸,那些被其他猴群赶出来的雄性散猴,在远处的树干上悄悄地向这边张望,为这些母猴心悸,觊觎着这个草木丰美的地盘。它看着那个威风凛凛、结实强悍又充满戒备的猴王,盘算着自己的战斗力,心想,终有一天,我要成为你。不久,这个公猴整理好心情,勇猛地冲过去,和那个猴王厮打在一起。这次厮打,如同人类的高考,是草鞋和皮鞋的分水岭,如果输了,将流落他处,一辈子孤独终老,极少有机会翻身,若不幸受重伤,无医无药,很快就会死去。如果赢了,自然是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和母猴们度过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它必须提防更年轻的公猴的袭击。一次赢了,两次赢了,不可能次次都赢。年老体衰之际,即是其他猴王登基,自己被赶出猴群之际。猴王掌权不过三四年。没有一个猴王是善终的,它们都有两个“猴生”,一辉煌,一恓惶。前者靠运气和体力,后者却是逃不脱的必然。

岛上有管理人员五六十位,负责清洁、治安、急救、防火防灾等,他们与猴子基本互不干扰,偶尔会有一些投食和救助,但绝不介入其纷争,更不改变其野性。看见路边做思考状的猴子,须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而不和它们对视。在猕猴的世界里,直视相当于挑衅,要干仗的意思,类似那种“你瞅啥”“瞅你咋啦”“你过来咱俩唠唠”。问研究者,恶劣天气,尤其台风、冰雹时,这些猴子怎么办?答曰,山上有当年驻军的旧营房,还有山洞,这些猴子应该会躲到那里面去。没有地方可躲的,只能干挨着,是死是活,都是它们的命。

山林覆盖着岛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树木味道,果实则是清甜气息,有荔枝、黄皮、菠萝蜜等,一年四季不断。但供给终究有限,猴子达到一千五百只便是极限。再多出来,除了争斗而死外,就靠自然淘汰了。上方的神,像对待人一样对待猴子,也会给它们制造瘟疫、自然灾难,是逃过去还是陷进去,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密密麻麻的细胞,密密麻麻的水滴,密密麻麻的事物。
多少人对大海的丰富视而不见。


▲相处的时间长了,木头和石头都能抱在一起。


▲天天混在一起的猴子们,彼此则会刻意拉开一些距离。

一般猴子能活十几年,岁数大的甚至可到三十岁。它们老了之后,病饿交加,会被蛇吃掉,碎尸又被鹰隼捡拾。

岛上第二族群是蛇。研究者说,他们绕岛一周,在路边大概能遇到三十条蛇,其中二十条有剧毒。金环蛇、银环蛇、眼镜王蛇是大宗。岛上有一条生物链,蛇差不多位于最顶端。它们吃鸟蛋和鸟,也会缠住年幼或者年老的猴子,令其窒息,然后慢慢吞下。猴群中留下的都是壮汉。岛上的研究者曾亲眼见到巨蛇吞下一只羊羔,因为负荷过重,消化不了,好像要晕厥,在研究者帮助下,蟒蛇吐出羊羔,待其体力恢复后被送归山林。

这么多年过去了,岛上的人竟无一被毒蛇伤过。他们有明确规定,上路巡查,必须两个人同时出行。岛上信号微弱,万一有事,打电话都来不及,两人可以互相照应。要穿上全套的防护服,带着棍子撩开两边的草丛,惊走隐藏在里面的蛇。正说着,一条一米多长的大蛇就在我们脚边倏忽爬过,直奔水畔草丛,吓得我往后一蹦,头发都竖起来了。陪同者说,没事,这条是水绿蛇,无毒。

绕岛环行时,海边的礁石忽然扇动起来,仿佛世界在摇晃。往远处看,一条条快艇排着队在海面上飞驰而过。非常庞大的气势。蓝天因此压低,两边海水激起一米高,还没落下,后面的快艇已经压住前面的浪花。问是怎么回事,答曰,那是走私船。惊问,就这么明目张胆吗?答曰,既然不能钻入水底,自然要在海面上。这些人都是亡命徒,有的还可能带着枪呢。他们一般都是从香港那边运送未经检疫的牛肉和海鲜,这边有人接应。多年前很多人靠干这个发了财,现在已经很少了,但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正说着,中间和后面的船忽然停下来。没有了向前的冲击力,船与水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船在水面上漂荡,如同手掌中的玻璃珠,随时倾斜滚翻。知情者说,应该是前面的船遇到了情况,告知后面的停下来。

两边就那么对峙着。

我们走过去了,没有看到下文。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海盗,有故事,有传奇,有侠义,有残忍。船上是些什么人,年老还是年轻?除了男人,有女人吗?他们如何解决日常生活,走私渠道如何打通的?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违法是肯定的了,伏法也是早晚的事,但我很想知道他们有什么故事,那些故事还可以延伸出多少故事。

在内伶仃岛上行走,可以听到稀奇古怪的鸟叫和草窠里低微的虫鸣,还可以看到被海浪冲上岸的塑料袋、粗树枝,树枝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这里的所有事物叠加在一起,就是人类多年前生存的缩影,仿佛一张旧照片,记下他们的婴幼儿时代。时光流走不再回,人类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可他们的脚始终五个指头。有些东西恒久不变。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杀戮与躲避,都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没什么变化。上岛的人能从中悟出什么,那就是打量者的造化了。

空荡荡、平展展的一片汪洋上,有着无数的可能性。水面压制了一切,抚平了一切。而新的波澜正在涌动,掀起巨浪。

在船上回望,码头渐渐消失,岛屿渐渐变小。一个绿色的怪物,北距深圳蛇口十七公里,东距香港九公里,西距珠海三十公里。从蛇口出发,乘快艇,二十多分钟即可抵达。我离开了它。它终于站起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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