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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十章 李改梅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24 人已围观
回到办公室，李改梅上了一趟卫生间，禁不住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看看左眼有什么异常。什么也没有，除了几道鱼尾纹，就是那颗伴随她五十年的黑痣。小时候她讨厌这颗奇怪地长在脸上的痣，同学们有时拿这颗痣取笑她。长大后，她不讨厌了，她觉得哪怕这颗痣长在女孩脸上，有点煞风景，但是，这就是上天让她区别于他人的标志，有什么不好呢。对着镜中的自己，李改梅忽然脸红起来，难道张教授那一眼，注视的就是它？他会讨厌它吗？或者说，这个老家伙也喜欢这颗煞风景的黑痣？
他们说下次再见，没想到下次来得太快了，才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张教授又来了。
这回是个下午，他到了罗湖书城，给李改梅发微信，不管她有没有时间，同不同意见面，直接就留言：“晚上茶餐厅见。”
这个口气的明显变化在于，他自我感觉彼此不再是拘束多礼、客套的熟人，而是无话不谈、心有灵犀的好朋友，对他的邀请，一定是自觉呼应的。
李改梅没有推辞，也没像上次一样特意回家换衣服，穿着工装就出门了。她也觉得两个人之间早就不是熟人的交往，而是好朋友的见面了，既然是好朋友，就越要随便点。张教授却与之相反，越是好朋友，他越是庄重对待，比起前两次，这一回穿得实在太过于正式，甚至显得有点突兀。
这一回，张教授给李改梅带来了一袋猫粮。如果换作是一袋米或一桶油，李改梅都不会产生这种震动——这个老头，不仅心细，而且太有趣了，总能给人带来看似自然而为，却是别人做不到的小惊喜，贴心而实在，又有花样感。上次见面时，她只是随口说家里养了一只猫，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这个牌子是加拿大的，叫作‘爱肯拿’。”张教授指着袋子上的英文商标说，“我认真查过，这款猫粮很受欢迎，我们先试一试，看合不合胃口，要是不合适就再换个牌子。”
“我们家莱克太幸福了，就怕它吃惯了进口猫粮，以后吃不起哩。”李改梅仔仔细细地看，包装上全是英文，她看不懂，笑着把猫粮挪到旁边的空位上。
就在李改梅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张教授的目光再一次在她的左眼部位停留，尽管时间不长，她的感觉却何其真切。她试图捉住他的目光，可惜被他巧妙地溜掉了。这一次，她准确感应到，他的目光确实聚焦在这颗黑痣上，这颗痣仿佛也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异性的注视，因而变得柔软、温热，它多么希望这种注视能持久一些，甚至长久停留。
张教授显然也觉察到了她的反应，一下子显得不好意思，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没关系！哪有吃不起的道理，如果莱克喜欢，我负责供应！”张教授在表达的过程中，似乎意识到还可以追加幽默的成分，因此又加了一句：“你做铲屎官，我当送饭郎！”
李改梅禁不住大笑起来，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呵呵，没听清你笑什么？好笑的东西，一经重复就不好笑了。”张教授自己也笑起来，那颗银色的门牙在笑声中闪着亮光。
这一次，张教授点了一桌和上次不一样的菜，看到李改梅喜欢吃，他自己也把诸多饮食禁忌抛诸脑后，放开肚皮吃起来。
吃着吃着，李改梅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筷子问张教授：“你以前喜欢发朋友圈，后来怎么不发了呢？”
张教授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说：“是呀是呀，我见你不喜欢发朋友圈，也觉得算了，还是少发点，老家伙了。”
“是吗？”李改梅拿起手机，翻开自己的朋友圈，果然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还是老胡走那天转发的王菲唱的《南无阿弥陀佛》。其实那也不是她想要发的，是一个熟人跟她说，亲人走了，家里常放佛歌能够改善气氛，就给她推荐了这首歌。实际上，她也只在家里放过两回，就没再点开了。
“另外呢，我儿子也专门提醒我，不要老是发朋友圈，一个独居的老人，行踪暴露得清清楚楚，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果然是个老实人，啥都招出来了。
李改梅心里想，人家儿子做得对，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不过，因为这个原因就让本来喜欢发圈的人停下来也不对，老年人也需要有自己的娱乐。
“你呢？你为什么不喜欢发朋友圈？”张教授把问题推回给李改梅。
“要不是过去要收款付款，现在上班每天要打卡、拍照，我连手机都不想摸，”李改梅说，“前几年，我们家那口子病重，整天躺在床上，学会了看视频，除了吃药、睡觉，手机不离手，声音又要放得大，连住院的时候也是这样，同病房的人都向护士投诉了，护士为此还扣下了他的手机。所以我也受影响，一看到手机就厌烦。哎，想想也是没办法，都生不如死了，看看视频里的世界，不也好消磨时间，减轻痛苦嘛。”
“那是，不应该限制他。”张教授脱口而出。
“他走的时候，我在深圳给他烧了五部手机，回去胡家冲，他们家的人也烧了几部，够他玩的了。”李改梅突然嗓子哑了，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
张教授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手足无措，取出一张餐巾纸，起身走到李改梅身旁，把餐巾纸递到她手中。
李改梅接过纸巾，同时也抓住了张教授修长而骨节毕现的两根手指，然后又赶紧松开，整个过程几乎没有超过一秒钟，短暂得只有彼此的手指知道。
张教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没再说话，端起小碗，飞快地把碗里的米饭扒了个精光。
李改梅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趁张教授埋头吃饭的当口，她擦干眼泪，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说：“张教授，真不好意思，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张教授放下小碗，咧嘴笑笑，说：“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叫我‘张教授’，那是江湖上的叫法，俗气得很。”
“那叫什么？”李改梅迅速换上了笑容，“老张？张先生？张大哥？”
“叫老张！”张教授道，“就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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