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第十三章 张教授

天还没亮，张教授就起床了。他把昨天买好的面包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冲了一杯麦片，解决了早餐。最近的血糖总是处于高低起伏状态，令他不得不格外重视。跟老朋友们聊起，大家都说不要太在意，有啥吃啥，能吃就是好事，可儿子不这么认为，时不时叮嘱他，必须按照降糖餐单安排饮食，按时吃药。

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西装——平时，只有参加一些大型的会议或要登台做报告、读论文的场合他才会穿得这么正式。他收藏的个人照片大都是西装革履的，这也说明了留影场合的重要。

今天，他要去罗湖口岸接一个人，那肯定是人生中重要的场合之一，比他参加过的所有会议、会见都重要。按照约定，在罗湖口岸过了关，他们就要合个影。这是他们在深圳见了二十九次面之后，第一次在香港见面。如果事情按照他的意愿走，带她游览过香港的景点，去香港的湘菜馆吃过饭后，他要把她带回家里，正式跟她说我喜欢你，希望和你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当然，他也想到了，事情不一定会依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她可能一时半刻难以接受，但是没关系，他愿意给她时间，半辈子都过去了，他有足够的耐心。

刚认识的时候，他叫她“李小姐”，后来又跟着大家叫“梅姨”，现在，他逐渐改变，以“阿梅”来称呼她。

现在的深圳，对于他而言，已经跟儿子无关，跟中心书城、罗湖书城无关，跟那些学术会议无关了，而是跟黄贝岭、跟阿梅有关。

他觉得，自己对黄贝岭那间出租屋的向往与依恋，是天下所有豪宅都无法比拟的，那里住着来自湖南胡家冲的阿梅，以及据说从东莞送来的暹罗猫莱克。莱克虽然有点高冷，但是对别人的好是有记忆的，他从香港给它带来吃的用的，到黄贝岭看它。现在莱克跟他渐渐产生感情了，每次他来到后，故意站在铁门外“哼哼”两声，它就在里面“喵喵”回应，还站起来举起两只前爪扒门，恨不得亲自把门锁打开，迎接它的好友进屋。阿梅告诉他，动物就是动物，翻脸不认人，原来收留它的主人，它已经不认得了，还要咬他。

张教授有点得意和感动，要不是这只猫，他们的相处不会有那么多顺理成章的理由，他即使有再多的办法，也找不到那么多去深圳的借口。他已经俨然成为小屋的半个主人，也兼做莱克的饲养员。阿梅把小屋的钥匙给了他，每一次过去，他不用苦苦等她下了班再约时间碰头。

对于这个女人，张教授觉得所有过度的了解都是多余的，他相信第一感觉。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觉得这是一个自己所期待的女人。虽然接近的过程有些漫长和曲折，中途还发生过一些小波折、小误会，却是一趟美妙的发现之旅——在她的身上，他发现了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女子所富有的正直善良，发现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农家妇女所拥有的宽容大度、智慧果敢。她从湖南到深圳所经历的那些曲折往事，他百听不厌，就像打开了一本凡人之书、生活之书。他不忌讳她谈起她逝去的丈夫，正是在她回顾他们的婚姻之时，他产生了要代替她心中原有的丈夫形象的念头，让她重新拥有完整的生活。

他已经考虑过了，一定会有人，包括他的儿子阻止他——你一个堂堂的“张教授”，怎么会看上来自农村的清洁工？！你觉得般配吗？这种身份差异能有好结果吗？他会一律给予回击：她是我根据自己所需，而造就的一个无以挑剔的女神。

为了她的香港之行，他们商量了好久，从她的犹豫不决，到答应前往。他专门到深圳协助她申办过境通行证件，好在如今内地的办证手续简化，不用回家乡就能办好。时间定下来后，他跟她约好，到罗湖口岸去接她，再陪她开启香港之行。

等张教授收拾停当，天也渐渐亮了。

他从元朗出发，坐地铁赶往上水，再到罗湖口岸。这不是他平常往返深圳的线路，绕了一个大圈。但是他特别乐意这样兜转，因为接到了她，可以顺路饱个眼福，把大半个香港看一遍。

真的要成行了，她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理解她，虽然只隔了一座桥，却是她在深圳二十多年不曾想到的行程，难免为此忐忑。

张教授又何尝不会想到，她对香港之行的顾虑，也包含了对他的不完全信任。难道不是吗？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只身来香港，奔赴你一个老头子的约会，谁能给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担保呢？她不该有自己的忧虑和警惕吗？

为了确保出行顺利，消除她的顾虑，他把过关流程画成了示意图发给她，把如何准备证件、要走的通道、入境后走哪道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他还写了几条注意事项，比如在关口不要随便跟人搭讪、有人提出捎带物品进关要一律拒绝、有疑问尽快找警察帮忙，等等。

按照张教授的预测，阿梅八点半从罗湖口岸过关，他最晚九点钟就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可他等了一个多钟头，才远远看见人来。

令张教授感到意外的是，不是阿梅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做伴的女子。阿梅拉着同伴的手，走到张教授身旁，介绍说：“这是我的好妹妹，叫阿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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