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寨城”，半部香港史

1898年6月，英国迫使清政府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租新界，其中对九龙寨城问题作了专门规定：“所有现在九龙城内驻扎之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各司其事，惟不得与保卫香港之武备有所妨碍。……又议定，仍留附近九龙城原旧码头一区，以便中国兵、商各船、渡艇任便往来停泊，且便城内官民任便行走。”明确规定九龙寨城仍置于中国政府管辖之下。
 
1899年4月16日，英国正式接管新界后，九龙寨城被港英政府控制区团团包围，成了清政府在香港地区的“城中之城、界中之界”。骆克在《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报告书》中记载，当时的九龙寨城城内面积6.5英亩，总人口744名，其中驻军544人、平民200人。此时的九龙寨城已经失去了军事作用，其“城墙有六个哨楼，现用作家庭住宅”。
 
但这块仅仅具备象征意义、已经失去军事作用的土地，贪婪的英国人也不想给中国人留下。
 
5月14日，英国正式下令占领九龙寨城。16日，英军强行进驻寨城，驱逐了城内的中国军政人员。12月27日，英国政府当清政府的“强烈抗议”如耳边风，发布《枢密院关于九龙城寨之训令》，借口“中国官员在九龙城内各司其事，已被发现与保卫香港之武备有所妨碍”，并再次派遣军警开进寨城，剩下为数不多的清朝军民四散逃走，九龙寨城沦为一座空城。当时，清政府发出严正声明，九龙城寨是中国的领土，管辖权仍属中国。其后，英方为表示不平等条约“有效”，没有派兵在此驻扎。
 
英国人之前数次都成功地用“既定事实”威逼清政府就范，但对于这块“飞地”，一贯软弱的清政府却始终没有松口，一再发出“严正声明”，坚称“九龙寨城是中国领土，管辖权仍属中国”。
 
1900年，李鸿章同卜力交涉九龙寨城问题。李鸿章义正词严地告知卜力：“清朝永久坚持对九龙寨城的主权与治权，要求英国遵守所签条约，归还九龙寨城。”最后的交涉结果是，卜力命令英军撤出寨城，此后英军再未入侵寨城。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民国政府坚持对九龙寨城的主权、治权。民国时期战乱频繁，许多内地民众逃至九龙寨城避难，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内地人社区”。1941年日军侵占香港，将九龙寨城的城墙全部拆除。解放战争时，又有众多内地民众逃亡至寨城，在原址上建起简易楼房。1949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继续重申对九龙寨城的主权与治权，使得港英政府数次放弃了拆除九龙寨城的打算。
 
在这样的特殊历史背景下，九龙寨城成了中方虽有主权却万难落实治权，法理上无权进入的港英政府警察想管治却囿于外交关系畏首畏尾，远在天边的英国政府不闻不问不表态的“三不管”地区。
 
伴随着深圳河两岸此起彼伏的社会风潮和香港经济在20世纪中叶之后的腾飞，这块约2.67万平方米的弹丸之地野蛮生长、自成生态，成了世所罕见的贫民窟。最高峰时，这里蜗居着5万多人。
 
外面的人称之为“黑暗的城市”，在里面生活的人们则令人惊讶地渐渐形成了自我适应的地下秩序和邻里相处之道。空间拥挤不堪但社会容量无边无际的寨城内，难民、逃兵、黑社会分子、底层谋生者各安其命，黄赌毒产业操盘手与香港皇家警察暗通款曲。特别是偷渡来港的医生，因为港英政府不承认其行医资格，只能在此无牌行医。无牌诊所因此成行成市，成了寨城一大特色，其中的无牌牙医，更是凭借其质高价低的优势，获得了香港低收入群体的集体“追捧”。
 
光怪陆离的九龙寨城，是一些人的炼狱，也是另外一些人的天堂。
 
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订，明确中国政府将于1997年7月1日对香港地区恢复行使主权，历史叠加现实之下，纠结经年的九龙寨城改造问题迎刃而解。中英双方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将这座“问题之城”及时清拆，并在尽量保留寨城原有建筑物及特色的基础上，兴建一座“九龙城寨公园”，让全体港人共享。
 
拆迁之前，一群日本探索者细致地绘制了寨城建筑细节。香港影视巨星成龙在寨城内拍摄了电影《重案组》，也间接记录了这段特殊区域的别样历史。清拆时，经附近老居民指引，挖出了当年日军拆除城墙扩建启德机场时，香港民众偷埋起来的两块位于寨城南门的花岗石石额，其上分别刻有“南门”“九龙寨城”字样，证明之前香港人口口相传的“九龙城寨”是“九龙寨城”的误读。正式开园时，公园名字就改成了“九龙寨城公园”，成为今天香港著名旅游景点之一。
 
九龙寨城被拆除后，一再被香港电影工作者在片场里重新搭建、布景，作为向世人讲述香港经历的特殊历史风云的绝佳舞台。
 
九龙寨城是香港的一个特殊存在：它是旧中国国力极度衰弱的一个缩影，它见证了英国对香港地区步步蚕食的入侵过程，它亲历了香港在20世纪中叶后梦幻般的腾飞之路，它目送着香港这个百年游子终于重回祖国母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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