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会想到死吗？

一只鸟低头啄食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无缘无故曝尸于密林中的落叶上，或者飞着飞着被地面上一个持枪的人击落。然后，它屏住呼吸，心里充满了忧伤，它因牵挂自己嗷嗷待哺的幼崽而无法进食，并担心另外一只鸟飞到自己辛辛苦苦搭建好的鸟窝里，鸠占鹊巢，和自己的配偶甜甜蜜蜜过日子。它是否想到鸟生天地间，不过沧海一粟，最后连个幻影都留不下。我看着鸟儿抬起的头，试图从它的眼神里找到一点相关迹象，可我只看到了灵活的转动，渺小，却清澈又透明。

一条狗混杂在村边一群狗中，冲着一只奔跑过来的花豹狂吠。那一刻，它来不及想身后的事，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它一跳，下意识地避过花豹的攻击。等花豹叼着其中一条瘦狗跑掉的时候，它是否暗自庆幸？毕竟那条狗和它没有血缘关系。下次再见到花豹时，它是否会远远躲开——不是血脉压制，而是看到了自己被撕得血肉模糊的惨状？

但这短暂的恐惧与死亡的大惶惶又有什么关系？

死亡，多么沉闷，多么庞大，多么坚实，怎么能视而不见？那只踮着脚尖在墙头上走路的傻猫，那只随时被我踩碎的蟑螂，它们日日夜夜的生活，只是当下的生活吗，毫无关于未来的规划、对生与死的追问和宇宙的遥望？

好吧，不再追问了。人类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即，他们在代替它们打量，代替它们思考。他们踩着它们的尸体和尊严，在死亡的大惶惶中踌躇不前，皱着眉头，扪心自问。他们显得那么高深，散发着神圣光环的躯体上，带着那么多可能性。他们是它们的神。

可死亡亦非终点啊，只是离地球上的生物最近的一堵墙。无人（物）可以自由地来回穿越。它坚实地站在那里，仿佛就是终点。死胡同里的终点。谁对它都无能为力。

而那只鸟的目光是否早早越过了墙体，看到了更大的虚空，所以才无需在死亡上多停留一秒钟？死亡不过是虚空汪洋中的一滴水。

它们更高，更快，更缥缈。它们甚至是虚无的，只是套着一个鸟的皮囊和羽毛而已。它们飞、奔走、碎裂，都是按着既定轨迹行进。狗如是，猫如是，蟑螂如是。

这让我一惊。难道我比它们短视？我对死亡无论如何沉溺或刻意疏离，都是坐井观天，而它们才是引领者？

我还以为自己孤独呢，它们也许更孤独。当然，也许相反。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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