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上的井（一）

还是没看到。我说。

同行的徐志鹏不断用手指指点点，那里，看那里。

深井水一团漆黑，偶尔溅出一点白，乃胡同里渗透下来的阳光与水面撞击所致。他说井中有一条鱼，但我确实看不到。他从房东处借来一柄大个儿手电，向里面照。一个扁平的鱼头倏忽一闪，又扎入厚厚的深处。吓我一跳。那个鱼头太难看了，颇有点水怪的潜质。如果井下足够阔大，这货将来也许成精。房东介绍说，这是一条泰国塘鲺，怕光，平时都趴在最下面，只有投喂时才露出水面。三天喂一次。他指着旁边塑料袋里的冻虾说，喂这些虾也要花不少钱呢。有人养狗猫以为宠物，房东阿叔则把塘鲺当成了宠物。此前还养过两条鲶鱼，某一天晚上被人偷走了。阿叔猜测是被附近哪个馋嘴的居民下了锅。

在北方，井中罕见鱼（现在连井都少有了，家家都用自来水）。鱼只和江河湖海发生关系，穿梭于波浪与水草之间。童年生活在农村，水缸里偶尔也养一条鱼，葫芦瓢舀水时，不小心碰上，咣当一声，翻出巨大水花。据说南方井中有鱼乃是常态，人工放养，一来鱼类可吃掉水中杂物，净化水质；二来可测试是否有人投毒，保证饮水安全。

胡同窄小悠长。一个突兀的井。几个绕着井转来转去的人，全部沉入了时光深处。

沙井

沙井原为深圳一镇，一度以产蚝（北方称海蛎子）著称。乡镇又改成街道，招商引资，工厂林立，常住人口最多时达130 万。后一分为二，一名沙井，一名新桥。沙井二字之得来，非常直接：此地原为入海河道，掘井时屡屡见沙，故称沙井。今日深圳，外表繁华，花红草绿，高楼广厦，人流密集。快递小哥紧贴着你的脚边，嗖一下掠过去了。汽车你来我往，找停车位全凭运气。一万个事物迎面扑来，视野里挤得满满的。谁能知道，在这一派浮躁景象下，暗藏着几十个、几百个水井呢。它们有的躲在城中村的墙边，像被墙体踩在了脚下；有的大大咧咧站在路中央，路不宽，仿佛挑衅路人，说，有种从我身上踏过去；有的安卧于一圈建筑物中间，似盆地之“眼”，那圈建筑物却面目模糊，房不像房，楼不像楼，毫无章法地拥在一起，难以描述。

还有人留意这些大地的窟窿吗？它们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有几年时间，志鹏和几个同伴开始了寻井之旅，走遍一条条巷子，一座座宗祠，一个个城中村，每发现一口井，便测量它们的周长、深度、材质，打听与其相关的故事，做了很多记录。深圳颇有一些这样的年轻人，做一些看似无用之事。问其原因，只有两个字：喜欢。

那些井因他们的到来而躁动，乃至一个个呼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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