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深南大道（三）

在深南大道这条河流上漂浮，时有永无终点之感，不免惶惶然。靠岸、出水，与两岸附近的事物打个招呼，脚踩在地上，心里踏实些。

华强北是深南大道上最显眼的地块，以赛格电子大厦等建筑为原点，向外辐射。看每一栋楼都需要仰头，脖子发酸。这里一度号称“中国电子第一街”“亚洲最大的电子产品集散中心”，商铺林立。多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刚刚站定，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把大把的钱就砸在头上。不需要太多的智力，风口上的猪个个都会飞翔。彼时一提到某某在华强北做生意，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词：忙碌，发财。一夜暴富的年代令人神往，转瞬而过。回首那些日子，有点亢奋，有点虚脱。今天坚守在这里的人，不得不回到最初的辛劳。即使疫情严重，仍有无数平板车来来往往，擦肩而过。快递小哥争分夺秒地把这些耳机、充电宝、穿戴设备、电子烟等运往四面八方。夜晚的大厦里，很多灯还瞪着眼睛。一眨眼，一个人就消失了。

有一年，赛格电子大厦这座著名的建筑突然摇晃起来，成千上万的人跑出来。街路上人头涌动，密密麻麻，仿佛末日大片。后经专家测绘、研究、论证，给了一堆听起来头大的解释，不外乎两个字：无事。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回到办公室，继续忙忙碌碌，华强北像什么都没发生。从楼下经过时，我想，如果是我，还敢回去吗？还敢坐下来和客户喝茶聊天吗？还敢趴在电脑前一笔一笔地计算业绩吗？结论竟然是“敢”。恰如亿万蚂蚁抱团过大江，自身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洪流中全被碾压不见，疼痛和恐惧也因急速旋转而被甩出身外。

往深南大道深处去。南山区有一个深圳湾生态科技园，很庞大的样子。在楼栋之间行走，猛烈的穿堂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写字楼的门口大多挂一个“导航图”，写着各楼层公司的名称，几乎都带“科技”“金融”等字眼。公司名称时常更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公司，沦为炮灰者不计其数。有的重新爬起来，有的再也不见，成为别人的养分。想，自己的孩子将来在这里工作，应该挺好吧，高大上。忽又觉得不好。

这些楼棱角分明，和住宅楼有显著区别，可以用所谓的时尚来概括之，却明显感觉到它们缺少温度，上上下下都坚硬。建筑与雕塑语言类似，圆润以近人，尖锐以拒人。许多后者，或为刻意强调创业和工业属性，与日常生活剥离，让生活回归到另一个空间。

▲道路记录下所有的繁华与衰败。

这个地方，平日里找个车位都很难，一堵一条线。年轻的肩膀时不时碰撞一下，脚步川流不息，不断被车辆隔开，随后又汇聚成一股。春节放假时，则变得空空荡荡。人行其中，不由得恍惚，真的曾经有过那么多人吗？建筑们纷纷凑过来，希望汲取一点体温，但一个人怎么温暖得了这么多的钢筋水泥。

白石洲和大冲。后者已成高楼大厦，前者即将变成高楼大厦。这两个由村民握手楼组成的城中村，躲在城市一隅，寂寂无名，亦无什么梦想。深南大道摇头摆尾地跑过来，轻轻的剐蹭即令其蝶变。旧楼房轰然推倒，一个个被动拆迁的亿万富翁脱颖而出。这些城市的湿地，注定要被渐渐硬化。有一次和妻子在大冲林立的楼群间走累了，在一个临街饭馆各点了一碗面。坐下来吃，总觉得心虚，好像对不起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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