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深南大道（四）

去年冬季的某一天，我在深南大道上走了两个来回。共计9个小时，其间开车80公里，骑行15公里，步行18000多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在辅道上擦汗、发呆，在树下歇息，等待大片的叶子落下来。我爬上一座座过街天桥，看车流滚滚，想象自己刚才开车经过时的样子——我噤鼻子了，晃肩膀了，还是皱眉头了？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跟着感觉走，回头一望，不知怎么走到了现在。天桥上的我和车中握着方向盘的我，同此凉热，处境却是天壤。我自以为通过这样的接近可以和深南大道彼此渗透，直至交融，此时才发现它根本无视人间悲欢，以万物为刍狗（包括它自己）。

这么多年了，深南大道几乎一直在修，始终没完工，或是修地下管网，或是修地铁，或是辅道上突然鼓起一个包，不知所以。每次都要占用好几条车道，汽车开着开着随时准备并线。是钱多得没处花了，还是人们很难一次想明白，过一段时间发现哪里不对，赶紧修正？大家都能看到的是，深南大道像个自己做不了主，随时被打扮的女子，越来越漂亮。

可能恰是这种漂亮，将使得它泯然众城。多年以前，城乡二元，高楼大厦代表着繁华和另一种生活方式。城市是这个国家很多人一辈子奔跑的方向。他们起于微末，长于荒草之间，不肯屈服于造物。他们走啊走，一旦上岸，便可笑傲乡里。那些令人向往的城市，如今在布局和单体设计上互相抄袭，面目趋同。后人总比前人更能折腾，所有的硬件奇迹都会渐渐成为理所当然。再往后，你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立于鸡群的鹤。所有的所有，不过一只漂亮的鸡和另一只不太漂亮的鸡之间的区别。曾以豪华和尊贵为主打的上海宾馆已然老去，没人注意到它；孑然傲立的地王大厦和京基100，也只是个头高点而已，不再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沉重的事物一件一件积压在深南大道上，必然生锈，深南大道想飞也飞不起来。而贴在这些事物上面的故事和记忆却始终招展飘摇。上一代人的记忆，我们这一代的记忆，我女儿的记忆和联想……后面的故事覆盖了前面的故事。这些记忆像随时更新的细胞，反而成就了它的生命。它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它因为记录而和这个城市同在。它不需要什么表情。它不需要温度。它不会变老。

我要和深南大道发生点什么故事，也得靠我自己的主动。虽然我真实的飞翔只是它放飞的影像。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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