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天桥（二）

站在天桥上，看滚滚车流堪比人流，乌泱乌泱的，整体的燥热气息汹涌而来，泯灭了每一个拥有左冲右突能力的个体。细胞与器官。树叶与森林，雨水与大海。你与时代。在孤悬海边的内伶仃岛上，见一猴群，一母猴拽过另一只母猴怀中的幼崽痛打，亲生母亲只能在一旁蹦跳、惨叫，不敢靠近。本以为与世无争的最和谐处，森严的等级仍清晰看见。回头看这路上，货柜车、SUV、小轿车、中巴车、跑车，都架在四个轮子上，一路向前。细看，红黄绿白黑蓝紫，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光鲜与灰突突，分明是一个个一辈子互不往来的阶层，有一个无形的鄙视链贯穿你我他。高一个等级就多一分力量，他可以将其放在兜里一辈子不用，一旦转化为具体行为，随时都是无情的碾压。谁趾高气昂，谁小心翼翼，谁中规中矩，谁迷迷瞪瞪，尽在错车、超车，擦肩而过的刹那间。每一个细胞都明白着呢。都晓得身边事物的危险程度，要不怎么活到现在？貌似是人在驾驶着车，实则悄没声地成了车指使着人，皮囊既是思维的外化，却又反作用于思维。人类发明了越来越多的机器，它们的智慧形成惯性，量变引发质变，最后是否会取代人的思维？

过街天桥上这时远时近的镜头，居高临下的凝视，竟把一团混沌生生解剖开来。

汽车让道路流动起来，活泼起来。彼此的龃龉与磨合也未损伤它们的强大集体观感。但站在过街天桥上，它们不再是唯一的存在，甚至不再是最中心的风景。更远处的楼房，颇具海市蜃楼的浩大景象，在风中飘摇，忽而显现，忽而消失，忽而移动了位置。天地间茫茫一片。笨重的汽车们，蚂蚁一样排成行，成为它脚下的一抹油彩。

▲过街天桥上有巨大的风

和楼房同等鲜亮的，是花和树。立交桥的边沿上多挂花盆，最常见者，为深圳市花簕杜鹃，粉红成团，触若纸片，涩而凉。它们的气场跟垂直方向上道路两边的花树几乎没有可比性。抬眼望去，有花有树，花矮树高。树上也长满花朵，春日的黄花风铃木、紫花风铃木，夏天的鸡蛋花，深秋的美丽异木棉，隆冬的紫荆花、木棉，红黄紫粉，常常在路人登上天桥的瞬间突然冒出来，好像它们不只具有吸收汽车尾气的功利性能，它们平日猫在地下，只为等有缘人来见。它们在风中静止，把影像紧紧贴在蓝天上。它们是一道堤坝，在道路两边形成屏障，以免河水乱溢。车中的人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哪怕走神也不敢斜视，两边的花晃动裙子下摆都吸引不了他们。非不爱也，实不知也。这些花是专为天桥过客准备的，让他们在奔波中眼前一亮。双脚踩在地上的人，比轮子踩在地上的人多了一个意外。这是他们的天赐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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