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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是我
作者：黄启键 来源：《一滴敢报江海信》 责任编辑：Gangan 2023-08-23 人已围观
人世间总会有些机缘使人难以忘怀。
那是腊月的一个上午，由于工作关系，我走进位于深圳北站附近的一个公租房小区，认识了居住在这里的退役军人老孙。不愧有着20多年行伍历练，已逾七旬的老孙腰杆笔直，话语中气十足，方正的脸庞红润饱满，开阔的眉宇显得从容而不失英气。
老孙家窄逼的客厅里显眼位置挂着一个精致相框，里面陈列着老孙作词并曾获多种奖项的歌曲《真正的英雄不是我》。话题由这首歌引发，往事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在20世纪80年代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在部队从事宣传工作的老孙与战友们上了战场。阵地上硝烟弥漫、弹片横飞。年仅19岁的战士小孙，多个指头被弹片削掉，右腿负伤未及包扎，仍嚷着要冲在前面。老孙见比自己年轻13岁的小孙不肯去治疗，执意不下火线，便用随身携带的录音机录下了小孙的一段话：“孙科长，您如果有幸活着回去，请您一定到我老家山东看望我的母亲，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家里就剩下母亲了。”小孙牺牲在制高点附近。遗体火化后，老孙一直保存着小孙献身时穿的军装，更时刻铭记着其生前嘱托。
那场战役后，部队回到驻地。老孙利用假期来到山东莱芜钢城区孙家庄村，拜见小孙的母亲。老孙含泪跪在英雄母亲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您的儿子为国尽忠牺牲了，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我负责为您养老送终尽孝！”
参加烈士善后工作，老孙在全国各地走访了100多个家庭。他发现，与小孙情况相似、均为家中独子的烈士家庭尚有3户。他像对小孙的母亲一样，行了跪拜大礼，讲出了一个血性男儿的铮铮誓言：替烈士当儿子。
小孙的骨灰安放在莱芜革命烈士陵园后，他来到孙家庄。他曾听说小孙在部队最爱吃炒猪耳朵，得到印证后，他与孙母炒了一盘猪耳朵，一起来到烈士陵园祭奠。他深知，作为一位母亲，需要在儿子墓碑前宣泄思念之情，更需要旁边还有一个儿子坚定地陪着。那年，孙母卧病在床，他前去看望后又专门在当地雇请人照顾于病榻，直至孙母痊愈。
记得那一次前往甘肃平凉贫困山村看望两位失去独生儿子的孤独老人，交谈中得知，政府部门每年拨给的800元抚恤金，两位老人拿到手的仅为400元。他说：“这可连买盐巴都不够啊！”老孙不依不饶，了解村委会主任截留了一半抚恤金的事实后，硬是实名举报把这个村官告下台。江苏苏州郊区那对父母来信告知，家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实在不能住人了，他东拼西凑筹了4万元，专程到苏州，在当地组织工人把房屋维修一新。河南那两位老人，年老多病，老孙不时抽空去看望，曾经还专门安排自己的外甥女照顾半年之久，除了及时支付医院治疗费用，他还经常托人到香港为老人买药。逢年过节，老孙知道老人们最需要亲情问候，寄钱寄物是必定的，看望或电话问候，嘘寒问暖是少不了的。就这样，这位湖北孝感的汉子把另外四个省当作了自己的故乡。
然而，老孙的生活境况并不如意。他20世纪末转业后被安排在深圳盐田一家经营航运的国企工作。除了自己家庭生活外，靠着并不高的薪资照顾远方7位失独老人，捉襟见肘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的执着未能得到更多理解，他遭受了婚姻危机：是要完整的家，还是固守自己的诺言？他选择了后者。离婚后的老孙，在2002年卖掉了仅有的一套位于罗湖区的福利房，获得的几十万元聊以填补历年的经济赤字。他与女儿相依为命，租住在莲塘，过着朴实无华的日子。后来，企业转型改制，老孙办理“保职停薪”手续自谋职业维持生计，直至到年龄办理退休。几年前，退休后的老孙经申请获得一套公租房。
再怎么艰苦，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承诺；再怎么困难，都要义无反顾地坚持。老孙常想，自己健康地活着，还能体验人生的悲欢苦乐，而牺牲的勇士“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早已长眠青山。每每怀想他们壮烈牺牲的情形，老孙觉得自己为烈士父母做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这样坚持着，直到2016年送走最后一位老人，他结束了这长达31年的赡养，据估算，他为此花了近200万元。其间，他婉拒了许许多多的采访，也推辞了不少荣誉。在他看来，做了就做了，那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需要，无须张扬，但求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岁月催人老，壮心仍未已。退休后，他并没有闲下来。他走过当年红军的长征路，参与过抗战时期“雁门关伏击战”烈士遗骸的寻找与安葬，到社区、企业讲传统历史故事，还撰写了一批有价值的文章。令他欣慰的是，鳏居20多年带大的女儿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天生的英雄，只是因为有人需要，才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为英雄。”从军生涯中，老孙荣获过不少军功，却没有人称他为英雄。无我的境界，静默而深沉，坚定而持久，他赡养烈士双亲的义举所彰显的情怀，不也如英雄一样壮烈吗？正如他写的歌词所表述，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但在我看来，我借此认识了一位真英雄。
这个时代，人们呼唤英雄。这个时代，从来不缺英雄。不一定孔武有力，也不一定轰轰烈烈，当一个人心怀众生，敢于挺身而出，为情为义而不惜燃烧自己的时候，其气节离英雄也就不远了。
那是腊月的一个上午，由于工作关系，我走进位于深圳北站附近的一个公租房小区，认识了居住在这里的退役军人老孙。不愧有着20多年行伍历练，已逾七旬的老孙腰杆笔直，话语中气十足，方正的脸庞红润饱满，开阔的眉宇显得从容而不失英气。
老孙家窄逼的客厅里显眼位置挂着一个精致相框，里面陈列着老孙作词并曾获多种奖项的歌曲《真正的英雄不是我》。话题由这首歌引发，往事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在20世纪80年代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在部队从事宣传工作的老孙与战友们上了战场。阵地上硝烟弥漫、弹片横飞。年仅19岁的战士小孙，多个指头被弹片削掉，右腿负伤未及包扎，仍嚷着要冲在前面。老孙见比自己年轻13岁的小孙不肯去治疗，执意不下火线，便用随身携带的录音机录下了小孙的一段话：“孙科长，您如果有幸活着回去，请您一定到我老家山东看望我的母亲，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家里就剩下母亲了。”小孙牺牲在制高点附近。遗体火化后，老孙一直保存着小孙献身时穿的军装，更时刻铭记着其生前嘱托。
那场战役后，部队回到驻地。老孙利用假期来到山东莱芜钢城区孙家庄村，拜见小孙的母亲。老孙含泪跪在英雄母亲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您的儿子为国尽忠牺牲了，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我负责为您养老送终尽孝！”
参加烈士善后工作，老孙在全国各地走访了100多个家庭。他发现，与小孙情况相似、均为家中独子的烈士家庭尚有3户。他像对小孙的母亲一样，行了跪拜大礼，讲出了一个血性男儿的铮铮誓言：替烈士当儿子。
小孙的骨灰安放在莱芜革命烈士陵园后，他来到孙家庄。他曾听说小孙在部队最爱吃炒猪耳朵，得到印证后，他与孙母炒了一盘猪耳朵，一起来到烈士陵园祭奠。他深知，作为一位母亲，需要在儿子墓碑前宣泄思念之情，更需要旁边还有一个儿子坚定地陪着。那年，孙母卧病在床，他前去看望后又专门在当地雇请人照顾于病榻，直至孙母痊愈。
记得那一次前往甘肃平凉贫困山村看望两位失去独生儿子的孤独老人，交谈中得知，政府部门每年拨给的800元抚恤金，两位老人拿到手的仅为400元。他说：“这可连买盐巴都不够啊！”老孙不依不饶，了解村委会主任截留了一半抚恤金的事实后，硬是实名举报把这个村官告下台。江苏苏州郊区那对父母来信告知，家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实在不能住人了，他东拼西凑筹了4万元，专程到苏州，在当地组织工人把房屋维修一新。河南那两位老人，年老多病，老孙不时抽空去看望，曾经还专门安排自己的外甥女照顾半年之久，除了及时支付医院治疗费用，他还经常托人到香港为老人买药。逢年过节，老孙知道老人们最需要亲情问候，寄钱寄物是必定的，看望或电话问候，嘘寒问暖是少不了的。就这样，这位湖北孝感的汉子把另外四个省当作了自己的故乡。
然而，老孙的生活境况并不如意。他20世纪末转业后被安排在深圳盐田一家经营航运的国企工作。除了自己家庭生活外，靠着并不高的薪资照顾远方7位失独老人，捉襟见肘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的执着未能得到更多理解，他遭受了婚姻危机：是要完整的家，还是固守自己的诺言？他选择了后者。离婚后的老孙，在2002年卖掉了仅有的一套位于罗湖区的福利房，获得的几十万元聊以填补历年的经济赤字。他与女儿相依为命，租住在莲塘，过着朴实无华的日子。后来，企业转型改制，老孙办理“保职停薪”手续自谋职业维持生计，直至到年龄办理退休。几年前，退休后的老孙经申请获得一套公租房。
再怎么艰苦，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承诺；再怎么困难，都要义无反顾地坚持。老孙常想，自己健康地活着，还能体验人生的悲欢苦乐，而牺牲的勇士“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早已长眠青山。每每怀想他们壮烈牺牲的情形，老孙觉得自己为烈士父母做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这样坚持着，直到2016年送走最后一位老人，他结束了这长达31年的赡养，据估算，他为此花了近200万元。其间，他婉拒了许许多多的采访，也推辞了不少荣誉。在他看来，做了就做了，那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需要，无须张扬，但求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岁月催人老，壮心仍未已。退休后，他并没有闲下来。他走过当年红军的长征路，参与过抗战时期“雁门关伏击战”烈士遗骸的寻找与安葬，到社区、企业讲传统历史故事，还撰写了一批有价值的文章。令他欣慰的是，鳏居20多年带大的女儿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天生的英雄，只是因为有人需要，才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为英雄。”从军生涯中，老孙荣获过不少军功，却没有人称他为英雄。无我的境界，静默而深沉，坚定而持久，他赡养烈士双亲的义举所彰显的情怀，不也如英雄一样壮烈吗？正如他写的歌词所表述，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但在我看来，我借此认识了一位真英雄。
这个时代，人们呼唤英雄。这个时代，从来不缺英雄。不一定孔武有力，也不一定轰轰烈烈，当一个人心怀众生，敢于挺身而出，为情为义而不惜燃烧自己的时候，其气节离英雄也就不远了。
2020年2月29日
于前海前沿
于前海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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