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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七章 朱查理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16 人已围观
为了找话题，他从胡根平的微信昵称聊起，马上把小伙子的谈兴调动起来了。胡根平的昵称是“胡家冲技师一号”，让人过目难忘。
“老师给取的，好玩。”胡根平笑起来满脸通红，跟梅姨嘴里的浪荡子形象相去甚远。“我原来的昵称是‘中国技师一号’，张狂吧？有次集训开了小差，搞砸了，老师很生气，命令我当场改成‘胡家冲技师一号’。”
“就像孙悟空被压到五指山下，不得翻身？”朱查理道。
“正是！正是！”朱查理的话勾起了胡根平对往事的记忆，“我们老师的激将法就是一个字：狠。”
聊天中，朱查理了解到，在技师学院读书时，胡根平曾经入选学校代表队，到过香港、澳门和内地多个城市，交流、比赛，最牛的纪录是，和另外两位同学代表深圳到北京参加全国职业技能大比武，拿过通信技术类铜奖。
如果没有前面的铺垫，朱查理还真不敢相信这个辉煌经历与眼前的小伙子有关，肯定怀疑他是吹牛的
“部长给我们颁的奖，”胡根平翻出收藏的新闻，把链接发给朱查理，“我们院长说，虽然拿的是铜奖，我们要像金奖一样对待，太不容易了。”
说到“不容易”，胡根平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告诉朱查理，对于初中毕业就读技师学院，又是通信电子类的专业，他们所面对的困难，比高中层次的学生要多百倍千倍，最头痛的就是数学知识的欠缺，成为他们最大的拦路虎。但是，因为自身对专业的痴迷，他咬牙应对，耗尽九牛二虎之力补课。学校对他们这些“种子选手”也特别重视，入读第二年，就安排他们报名参加同类专业的大学自考课程，一帮老师陪着他们，恶补短板，大部分节假日他们都是在学校度过的。为了把基础知识补上去，他有两个暑假特意回湖南，住到一个教高中数学的远房亲戚家里，他帮老师干活，老师闲下来就给他讲课，硬是吃透弄懂。
“那时，我爸妈以为我跑回湖南去玩，其实不是的。”朱查理苦笑道，“因为毕业那年参赛攻关的时间花去太多，我的自考课程没有按时考完，毕业一年后才过关，拿到文凭，唉，差点坚持不下去了。”
身披各项大赛获奖的光环，毕业时的校园招聘会上，胡根平被一家知名大企业录用了。可这小子刚上满一年的班，不喜欢无止境的加班，便辞职出来了。父母对他责怨，“游手好闲”“浪荡子”之名，因此而起，他和家里的关系就这么杠上了，一气之下自己出来租房子，不再回去。
“你知道那个超级大公司，把我们这些技师生放进去，就像把小鸡赶进鹅群，”胡根平笑道，“不过，一年的大厂经历，确实是跟高手过招，等于再读了五年的书！我的一个同龄搭档，是个海归，他的拼劲，你都不敢想。”
在小茶馆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彼此保证，不会跟梅姨透露见面的任何信息。
朱查理要埋单，被胡根平一把抢过，道：“这个面子得给我，这可是谁的地盘？”
临分手时，胡根平答应，一定会去趟东莞，到公司看看再决定是否前去上班。
朱查理突然找胡根平，成了梅姨心里的顾虑。第二天，她又给朱查理打电话，换了个口气，要他说实话，是不是这小子有什么事瞒着她。
“你可要说实话，要是有事，我今天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活活打死。”
梅姨着急的样子让朱查理差点就如实招来了，不过想到两人的约定，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呵呵一笑，跟梅姨说，您多虑了，是我突然想到根平学的专业，有个问题要请教他，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暂时不找他了。
梅姨将信将疑，挂了电话。
尽管相处中问题多多，嘴里说“不想管他”，但作为一个母亲，梅姨放不下对儿子的牵挂、顾虑，担心儿子有不良之举，在外面跟人学坏。
放下电话，朱查理久久不能平静，大多数的家庭问题不都是因误解而起吗？天底下的父母子女，又有哪一家没有点误会、隔膜？有的适时消除了，有的相伴终生。触景生情，他想母亲了。从手机相册里翻出母亲的照片，这张照片定格了四十三岁的母亲，那是父亲陪她去五台山朝拜文殊菩萨道场时拍的。母亲身穿一身素净的衣服，背景是五台山的标志建筑大白塔。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出远门，在五台山上，她每去一座寺庙，就给远在英国的儿子许一个愿，希望他好好读书，学成归来，成家立业……
母亲的愿望留在了五台山。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却事业不稳，家也没成，还把老父亲丢在香港，孤独一人。想到这里，朱查理不觉泪流满面。
胡根平是五天后来到公司的，一早从深圳出发，刚上班没多久，人就到了。没有打招呼，自己搜索到地址直接就杀到了门口。他在大门口拍了张照片，发给朱查理。
真是无声胜有声，来访的方式如此富于个性。
朱查理正在车间巡查，半个小时后才看到微信。他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厂门，把久等的“胡家冲技师一号”迎了进来。
显然，胡根平对这次出行极为重视，把头发修理过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新衣服，脚下也不是上次见面时穿的鞋跟踩塌的布鞋，而是一双洁白的运动鞋，背着个双肩包，整个人精神十足，时尚帅气，朱查理还注意到，他上次戴的两个耳钉也被摘掉了。
也许感觉到朱查理的注意力在自己的装扮上，胡根平腼腆一笑，道：“来到朱总宝地，可不敢随便。”
朱查理想起第一次见到从胡家冲来到黄贝岭的胡根平，在那间拥挤的出租房里，一副山村少年叛逆的样子：他手里拿着游戏机，窝在沙发上，对他的到来不理不睬。朱查理故意跟他套话：“哥们，你叫什么名字？”“别理他，他没名字，是头犟牛！”老胡抢过话头。少年白了父亲一眼，一个翻身，双脚落地，套上鞋子，摔门出去了，直到朱查理离开，也没有回来。
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往后每一次涉及他的话题时，朱查理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
打游戏机的少年已经长成眼前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一口尾音浓重的普通话，与老胡“别理他，他没名字，是头犟牛”毫无二致。
朱查理领着胡根平，先到车间、仓库，一个个岗位看，然后在厂区里走一圈，看过宿舍、食堂，再到写字楼走一遍，最后才回到办公室。
朱查理忙着烧水泡茶，胡根平却不感兴趣，阻止他。
“不喝茶，我给你冲杯咖啡？”朱查理道。
“我喝这个。”胡根平从包里取出一瓶可乐，拉开瓶扣，小心地侧了下身子。
“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个，”朱查理道，“我们不敢喝了，骨质松弛，钙流失厉害。”
“哈，朱总是老人家了吗？倚老卖老了。”胡根平喝了口可乐，笑道。
“比你大十几岁，有资格。”朱查理感觉到跟胡根平的交流路障正在撤除，很快可以建立起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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