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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八章 李改梅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21 人已围观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身份就是在这种转换中被传奇化的，在不断的描述中，李改梅的“来头”一再被赋予神秘色彩。
出于控制人力成本的需要，许多物业机构采取同样的办法，把清洁业务外包，这样只出钱不管人，貌似减少了许多麻烦。前几年，公司也采取这种办法，然而，因为第三方公司要确保利润点，在员工工资上做文章，工资压得很低，造成员工流动性太大，保洁质量没法保证，业主投诉得厉害，还出现过清洁工罢工事件，业主意见太大。虽然几次更换外包公司，结果都差不离。公司不得已收回外包业务，由物业服务中心招聘清洁工，直接管理。这样一来，虽然管理的线短了，清洁质量有了保障，但是人员不好管了，一年到头矛盾不断，闹跑了几任主管，现在是中心主任直管，其他人压不住。
李改梅的到来，最高兴的当然是物业中心主任，终于可以把担子撂下了。
这是集团在深圳开发的一个代表性小区，集团总部设在这里，作为老板眼皮底下的第一物业，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出出入入几个月，虽然不在一处办公，李改梅对小区的情况也算了解了，和物业员工，尤其是保安们也已经熟络，对小区里的卫生状况也清清楚楚，在老板面前夸下海口，她心里是有底的。
主任带李改梅熟悉了清洁责任区域划分情况，巡查了小区十五个楼栋以及会所、广场、车库、外围等等，向她移交了清洁组的花名册、保洁质量监督标准、管理细则等，把清洁组的办公室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
接过钥匙，李改梅突然有点心虚，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因为一时感到闲散，加上女儿一句“就变成一头大肥猪了”，促使自己产生变动岗位的念头，一下子调到了这个地方，会不会显得意气用事了？不过，要是因此而退缩，而后悔，那不是她的性格，她不会引来那样的笑话。自己说出去的话，自己拿的主意，哪怕只她一个人干，她也要硬气到底。
说是清洁组的办公室，其实就是清洁工们的休息室，在下沉式地下车库的隔层。一间是工具房，一间是办公室。办公室有两张写字台，几把椅子，上面搭着清洁工们的帽子、外衣、手袖，一张长沙发已经显得陈旧。物业中心给配了一台微波炉，中午自己带饭的，可以在这热着吃。
报到第一天，李改梅只是跟当班的工友们打了个照面，没有坐下来说话。
第二天凌晨五点，她和工友们同步上班，对楼栋进行例行清扫。等物业中心上班时，他们的早洁也完成了。李改梅请主任来主持她到任的第一次会议，她懂这个规矩，没有领导来开场，正式亮相就缺少点威信。
李改梅不会料到，她的到来，会在清洁班里遭到反对。班里的刺头准备好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他们没用太多时间就准备好了对付她的重磅炸弹。
当然，这些老油条也万万没想到会迎来一个狠角色。
主任站台，并没有给这个见面会带来多少护持。之前指定的代理班长，那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男工老丁，首先向主任发难：“主任，您管大家，我们心服口服，忽然来个新人，怕是得有个说法。”
“错了！梅姨不是新人，是集团派下来的，希望大家给予配合。”主任赶忙把苗头压下去。
“哟，搞个卫生，还要集团下派领导呀！”带头者的冷嘲热讽不断升级，引起一片嗡嗡的附和声。
李改梅猜到了这位老兄的用意。她也想到了，因为自己的到来，打乱了他们原来的模式，他们觉得自己干得好好的，突然派个新人来管，自然有抵触情绪。
对这个行业的熟悉程度，李改梅恐怕不会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低。别看一个扫把一个篓，里面文章多得很呢。
“请这位大哥放心，我是来和大家一起工作，不是来抢饭碗的，请大家以后多多支持，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解决。”李改梅站起来，欠了欠身子，诚恳道。
“不是来抢饭碗的？哼，说得好听。”老丁斜睨了一眼李改梅，又环视大伙，似乎提前和他们统一了口径，他只负责带头，提高声音说出来。
“这位大哥，我们昨天见面，今天开会，你怎么就觉得我是来抢饭碗的呢？”李改梅心里的火苗呼呼正蹿。此刻，她不再是办公室的老文员，而是转换回黄贝岭骑三轮车的梅姨了，只有那个梅姨，才具备这等霸气。
“你自己不晓得？还要我说吗？！”老丁边说边继续环视大伙，但是，这回他的底气明显受到了挑战，他认定的阵营里出现了波动，一位长发大姐朝他摆了摆手，说：“老丁！老丁！你胡说啥呀！”
李改梅的脾气来了，对长发大姐说：“别拦住他，让他说说！我倒要听听！”
长发大姐反过来劝李改梅：“主管，你也别多心，他的德性就这样！”
本来左一劝，右一劝，针锋相对的局面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老丁霍地站了起来，视死如归般指着李改梅，大声道：“你不是在黄贝岭收破烂的吗？你不是弄了人家公司的电子元件吗？
你能说来这里不是抢饭碗的？！你说，是，还是不是？！”
李改梅的脑袋“嗡”的一声，脸像火烧一样。半辈子以来，从胡家冲到黄贝岭，她遇到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冲突，比这次更剑拔弩张、更激烈凶险的多了，但是这一次对手出语是最伤人的。令她恼怒的不是“收破烂”的身份被揭出，她从没觉得这是不光彩的，她恼怒的是被无端扯到莫须有的“偷盗电子元件”一事，这是侮辱，不是误会！
只见李改梅“呼”的一声起身，跨前一步，扭住老丁的右手，狠狠道：“姓丁的，你马上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再去一趟社区工作站，跟我去了解了解，到底是谁弄了公司的电子元件！走，现在就走，谁也别拦！”
估计一屋子的人都没有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女主管会来这一手。真的没人敢拦，包括主任，都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情况变化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后来主任无数次跟大伙描述——“简直是闪电一般，梅姨就扭住了老丁的右手，把老丁制服了”。事后，老丁也以同样的方式描绘——“这娘们，闪电一般就出了手，我还来不及还击，她就钳子似的锁了过来！”
老丁的描述显然有些出入。现场的情况是李改梅一出手，老丁应声从椅子上滑落倒地，“哎哟哎哟”叫唤不停。这一叫唤，李改梅就把手松了，惊慌起来，以为要出人命了。
“主管，我哥他有高血压，以前还患过癫痫。”李改梅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一个和老丁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只见他蹲下来，吓唬他哥：“别在这装神弄鬼，扫个地，别扫出仇来了，让人瞧不起咱！”
老丁弟弟这么一说，李改梅忽然心就软了，听者有心，感觉这话既是劝老丁的，也是劝自己的，劝自己的成分似乎还多些。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弯腰把老丁拉起来，最终没有放下面子，但是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李改梅坐回凳子上，喘匀了气，有些哽咽地说：“老丁说得没错，我在黄贝岭收破烂，搞了二十多年，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今年早春我老公死了，我还会继续干，根本不会来这里上班，我上不惯这个鬼班！我习惯了收废品、卖废品，给人家做清洁，又自由又锻炼身体。”说到这里，被一阵笑声打断，她顿了顿，继续说：“至于说我弄了别人的电子元件，的确是有过这个事，派出所也把我带去调查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那事，我也不会下决心出来上班。这个事我跟集团领导讲了，跟老板讲了，集团的人都知道，不是秘密，我一个胡家冲的女人，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卖身，光明正大，你们谁不信，下午我请工作站和派出所的同志过来，跟大伙当面讲！要得不？！”
“主管，别为难咱们自己，我相信你！快讲工作，讲完我们干活呢！”长发大姐道。
这个火药味浓厚的主管见面会，据说惊动了集团办公室，也汇报到了老板那里。老板对汇报消息的人说，你们谁也别操心，这是小菜一碟，李改梅搞得定。也许，她那天在老板面前表现出的自信，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正如李改梅所意料的，她的到来，首先动了老丁的利益。原来小区内的废品是由每个楼栋的当班人员自己收集，卖了钱归个人所有。自从老丁代理班长以后，要求每个清洁工按月给他个人缴纳一百五十元的管理费，不然他就打乱原有规矩，把废品管理权上交给管理处。这样一来，大家对老丁有气不敢出，因此也出现了争抢地盘、跨区域抢纸皮的情况。考虑到不少清洁工是老丁带来的老乡或亲戚，从稳定人员的角度出发，管理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服务中心突然派来新主管，让老丁不爽。他很快了解到李改梅的背景，认定她是冲废品来的，于是提前散布谣言，说服务中心要端掉清洁班，其实是想给新主管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打了自己的脸。
李改梅不假思索，对楼栋重新排班，而且做出重要决定：整个小区的废品统一收集，统一销售，所得款项作为清洁班的福利，按月发放。接着，李改梅宣布老丁正式担任班长，具体负责考勤以及废品的管理，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一招，简直就是一声惊雷，比见面会风波更具轰动效应。最难受的是老丁，每次见到李改梅，都觉得尴尬。他私下跟人家说，在这娘们面前，老子简直矮了半截。不过，他和工友们很快都感觉到了新规定带来的好处，大家干得没那么累了，不再闹哄哄互相推卸责任。更让大家佩服的是，李改梅作为主管，每天准时准点，和大伙一起上班，一起干活，哪里需要支援就出现在哪里，有人请假，她自己给顶上。更重要的是，李改梅通过自己的老关系，联系了最大的收购商，对方固定时间上门验货收货，卖废品的收入更高了，平均下来，每个人得到的，比以前自己捡自己卖高多了，而且大家不用做贼一般抢纸皮、藏纸皮，还要瞅着空子穿街过巷去卖了，有时候辛苦不算，说不准还被收购点坑一下，费力又受气。
最让大家伙服气的是，李改梅自己不分这个钱，一分不要，全由老丁公开分配。
两个月下来，老丁心悦诚服，正式卸下了戒备和抵触，专门向李改梅道歉，说出了打心底里的钦佩，表示要好好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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