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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说什么(五)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4 人已围观

我说:“不就是家庭舞会么,还什么派对呢 !”
“派对派对就是派对,我喜欢这名儿,你这人真是!”吴小迎知道我有情绪,她便更有情绪,她不顾及什么。
“好,叫派对,随你了。”我觉得是我没趣。
“我还邀请了老邱和阿云,你来不来?”
“看吧!”我说。
“……”吴小迎沉默了半天,放下了电话,我也扔下听筒。
…………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夜里,我在隔壁一间有电视机的宿舍看午夜场,是李小龙主演的功夫片《东方一条龙》,上面的拳拳脚脚不停打闹,很少见死伤了谁,个个似橡皮人一般。看毕,我全身像散了架,爬上床没感觉就到梦幻世界。
 
清晨,同室的小兄弟推醒我,说郊游的车马上开了。我对他们说:“你们先走吧!”
我又睡去大半天,下午去街上理了头发,档主收我双份钱,说是节日。我无可奈何。
挨到傍晚,我来到吴小迎住处。这里已是宾客盈门了,男男女女约有六七对。看得出,房子被刻意布置了,窗子挂着红丝绒落地帘,墙上装有暗红色壁灯,客厅一角有新潮的“山水牌”组合音响,肖邦的《午夜圆舞曲》正在荡漾。
客人们三三两两站着,每人手上端着高脚杯,盛着暗红色的酒水。
吴小迎曾经给我说过,说这就叫品味,她说中国人功利心太重,看得见实惠,欣赏不了品味。她今天刻意追求品味,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我觉得就这么回事,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大家不也就是出个题目玩玩吗?
吴小迎穿着黑色低胸礼服,衣面缀有闪闪发光的饰物,她肌肤嫩白,反差强烈,是有那么一股子妖冶之气;她的头发束成一个髻扎在脑后,使得脖颈、耳根等处的玉肤得以显露;她戴着项链,纯金的,那心形吊坠悬于乳壑处,十分诱人。

“新年好!”吴小迎握住我的手,“欢迎你!”她的眼睛注视我,像要说明什么。
我一下子仿佛明白很多事理,觉得心情郁郁得没有道理。
吴小迎介绍我与众朋友认识,男男女女都是热情的脸,当然也都衣冠楚楚,嘻嘻哈哈,也都在讲究儒雅,手中那暗红的酒水在各人的杯中晃着,不时在唇边一抿……暗红色灯光为这里披上了脉脉含情的面纱。
吴小迎给每一位友人都盛满情意,众友人无一例外地赞美她:“小迎真漂亮呵!”
“过奖了,过奖了!”她总笑着,双眼皮含着丰富的喜悦。老邱算是到得最迟的一位客人,他一个人来,身边没有阿云的影子。
吴小迎问:“阿云呢?你怎没带阿云来?”
老邱扬起右手摆了摆,“不管她,她有事,咱们玩咱们的。”
“不管她!”吴小迎睁大眼,“我可没给你准备女伴。”
老邱没言语,满脸沮丧气。
 
我走过去,拍他肩膀,“怎么回事?”
“没什么,咱们玩咱们的。”老邱望着我,习惯性地扶扶眼镜。
没什么就好,没有人再计较,大家感兴趣的是玩。
有一男士在鼓捣音响,吴小迎吩咐道:“选一个抒情点的,音量别太大了。”
吴小迎闺房钻着几个近身朋友,这会儿也被主人请了出来。
她端着酒杯,站在客厅中央,微笑着,环顾四周,大家众星捧月,分站四周。“这样吧,”吴小迎说,“今天新年,谁来给大家致祝酒词?”男男女女都纷纷叫了:“你来!”“你是东道主!”“你是皇后!”“还是你来讲!”“那好,”吴小迎笑着,端酒杯的手扬了扬,“简单点呵,”众人笑,“为了新的一年,”大家肃静,“为了大家的友谊,也为了,”吴小迎顿住,双眼皮甜丝丝环顾四周,“此时此刻的粉红色之夜!”“好!”“哈哈!”“干!”都笑了,大家都笑了,为了粉红色,“乒乒乒”地干杯了。
 
吴小迎宣布下一个节目:“自由喝酒,看谁是英雄海量!”大家互找对手,于是喝进去的是酒,吐出来的是笑。我找到了老邱,“来,干一杯!”
老邱一手插在裤兜,西服敞开着,领带有点松。他没说什么,镜片后的眼眨眨,抬起手,“乒”一下,扬起脖子,干了。我们没说的了。
大家喝得都有几分醉意,纷纷喊“不能再喝了”的时候,吴小迎说:“这才进入状态。”她喝酒不示弱,脸已泛红,就红着脸宣布:“跳舞,跳舞,该跳舞了!”不知谁放大了音量。有几对已抱起来了,左摇右摆,客厅一时显得拥挤。
吴小迎拉我到那个叫晶晶的高个儿小姐跟前,说:“这位是真正的舞会皇后,你请她跳吧。”
我微笑着听命,伸了手,晶晶笑着迎合,她是叫人拘束的女孩,手扶上那温热而软嫩的腰肢,舞步很小。前进、后退、转身,她身上荡漾着醉人的香味……

吴小迎被那个戴金边眼镜的任先生抱着,据说那就是帮她租房的某合资公司经理。我和任见过,握手是异常礼貌客气的,但没多说过一句话。他这会儿眼睛都闭上了,右脸几乎贴住了吴小迎的玉容。
 
我不想什么,不时看过去一眼就是。舞曲换过来又换过去,我又抱着一个叫纯纯的矮个头小姐礼貌性地跳,她穿着高跟鞋,黑色紧身练功裤,曲线酷似涂了墨汁的裸腿。
…………
 
我算轮到了和吴小迎搭伴跳舞了,我盯住她的脸,她也对视着我,双眼水汪汪,红唇水渍渍,鼻息似也湿湿,我不知能说什么。
她全身的骨肉都是水一般软弱。
我摆布着她,觉得气味还是我熟悉的那种,竟生出一丝亲切感。
“别那么小心眼,你这人,有时真——”吴小迎在我耳根悄声说着。
我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接受大人的指教。我再看她的脸,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气来,它使我不由得反感起来,跳舞的兴致尽失。舞曲一完,我更松开双手。

吴小迎看我一眼,转过身去,不说什么了。我发现没了老邱,谁知他躲进吴小迎闺房,在看琼瑶的小说《心有千千结》。怪了,生活中哪有纯情,有谁还在纯情,可对于琼瑶只有纯情的小说,不知为什么那么多人入迷。吴小迎竟也有此书,老邱竟也捧在手中。
 
“哎,哎,躲这儿干什么?”吴小迎夺过小说。
“我不大会跳舞。”老邱说。
“那我教你。”吴小迎去拉。
“教哪种?”
“三步四步探戈伦巴迪斯科还有贴面舞!”吴小迎说着说着就来了劲,像在气谁。老邱只好站起来,步入客厅。
“迪斯科,迪斯科!”吴小迎喊道。
…………
 
夜慢慢深了,楼下的住户在敲水管子,大家住了手脚,吴小迎扬了扬头,说:“不管他!”还是没人动弹,吴小迎又说:“不管他不管他!”才又跳起来。“他总有担心敲烂水管子的时候!”
吴小迎托在穿“爱立信”线衣的小伙子肩上,笑着说。
总是有乏味的时候,老邱便待不住,问我:“你走不走?”
“阿云不在,你也待不安宁,好,走吧。”我说。
我们要走,多少有些扫大家兴,当时另有几个手脚消极的人也提出要走,被吴小迎拦了回去,我和老邱还是提前告退了。吴小迎送我俩出门,喘了一口气,温和地说:“也好,你俩不喜欢这样玩,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老邱脸上的肉松开了,做个笑的模样,“对不起,改天聚!”
吴小迎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你呀!”
 
我和老邱走在夜色中的深南路上,老邱一派垂头丧气的架势,我走我的,想着分道时就分道,没话说就没话说。
老邱点一支烟,火星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太不像话了,”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不拿我老邱当猴耍吗?”
我看着他,走路的步子放慢一些,但没心思问他什么。
老邱又使劲吸一口烟,“当初我就怕她来这一手,这你知道。”
我猜出他讲的是有关阿云的事,就问:“什么事?你这有一句没一句的。”
“阿云至今不去登记,我催急了,她竟提出要和我吹!”老邱头发乱乱的,动了肝火,“他妈老子原定的春节结婚的,这不拿我老邱当猴耍吗?”
我又问:“为什么呢?”
老邱对天骂娘,对地骂爹,末了却用商量的口吻说:“你能不能说说,退一万步讲,就是两个人了断,也不能这么个了断法呀!”
我感到意外,没想到,老邱也会说这样的话,对女人的办法也有穷尽的时候。
老邱吞不下这个亏饼,使我顿生几分同情之心。我对他说:“好吧!回头我找她谈谈。”
岔路分手时,老邱像先前一样,“拜托了!”握了握我的手。我走着,回头看老邱背影,在路灯下,他头低着,晃儿晃儿地走,无精打采的。
我回到三人一室的屋子,老黏在西丽湖的兄弟独自在家。只见他一手握着啤酒瓶,一手拿着油乎乎的鸡腿。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什么,脱鞋宽衣。
他“哎——”了一声,把啤酒瓶朝我晃了晃,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没有一丝笑意。
我摇摇头,“你喝吧。”
“真他妈不够意思!”小兄弟竟然吼我一声,又一扬脖子,把半瓶酒一饮而尽,接着,空酒瓶在手上转了转,“啪”一声扔出门去,玻璃碎了一地。
我静神看他。他说:“平时把你当大哥看,给你酒都不喝,什么意思!”这家伙醉了,我不想理他。可小兄弟不得安宁,我不理不行。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上,油手就往我肩上搁,“你给评评理,我把她从西丽湖调进市里,她却和一个大学生黏糊上了,我整天约她不出来,她却和那男人上歌厅。这口气我能咽下吗?”我先把他的油手拿下来,接着正南八北地对他说:“拉——屁——倒!”兄弟不悦,我又说:“拉屁倒!有什么气不能咽?拉倒就拉倒,女人不有的是。”

兄弟红着眼,我笑了笑,“你还年轻,经历几个女人就好了!”我说完,就躺下想睡了。兄弟没了知音,怏怏转身走开。元旦一过,农历年就紧锣密鼓地逼上来了,日子从此多了几分热闹气,庆典的,结婚的,鞭炮不时响上一阵,真有些烦人。入夜,我骑车在街上游荡一般地走着,无意中却来到吴小迎的楼下,我望望窗口,灯亮着,想必人是在的。
 
我放下单车,上楼,才走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我强烈意识到,她房间绝非一人。这样想着,又往回走,骑上车远去。回到街上,我没了事做,想起美多的阿云,还有老邱的委托,就直奔美多。
 
自从阿云办了正式调动手续,迁户口来深圳后,我只见过她一面。
那天晚上,我去找老邱,意外在老邱家遇到她。记得那次她穿着白色的线织长裙,坐在沙发上,裙襟几乎掩住脚面。老邱则穿着棉布睡衣,有老板气。

他俩见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想必是因为地点的原因。我对老邱开玩笑,“怎么样,日子过得越来越像回事了,”接着就侧脸看着阿云,“有阿云这样的女主人,啊——”阿云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看不出内容。
老邱沾沾自喜好长时间了,听了我这么一说,他点一支烟,跷着二郎腿,说:“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呢?”口吻是有些平静坦然,但谁说这不是男人故作姿态呢。
阿云没了笑意,嘴撇一下,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腿面。
老邱笑了,坐去阿云跟前,伸手去拍阿云的肩,阿云无言地回避,老邱缩回手,朝着我摇摇头,笑笑。
我当时没说什么,急急地走了,仅仅觉得自己无约来不合时宜。
我来到美多,正是餐厅清闲时分,阿云正带着服务员们收拾台面。

阿云见我来了,放下手中杂物,走过来,“今天怎么有空?”
“想看看你。”我说。
“是吗?”阿云淡淡一笑,“那我该高兴。”
“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你是越来越春风得意了!”我打量她红润的脸,笑着说。
“你过奖了,都老太太了!”阿云没有了在老邱跟前的拘谨,显得随和。
我顿觉轻松,想多聊一会儿,就说:“耽误你工作吗?”
“没关系。”
我们一同坐在靠墙的桌旁,阿云穿着那种质地很厚的黑套裙,底下有白衬衣,头发习惯地披着,显得蛮大方。
“你女朋友谈得怎样了?”她竟先问了我这么一句。
“就那么回事吧,只能是朋友了!”我说。
“那总得发展呀!”阿云笑着,是那种少见的神情。
“随缘吧。”
阿云并没有惊讶,很平淡地微笑。
我反问她:“我倒想问你和老邱的事怎么了?”
阿云翻动眼皮,看我一眼,咬了咬嘴唇。
“老邱那天见我,很生气。”
“……”
“老邱开始就担心,你调来了……”
阿云摇头,“怎么能那样,我是那种人?!”
“那你总得说明理由呀,不然……”
“说过了,他那人!”阿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理由呢?”
“合不来!”
“……”我说什么呢,合不来的内涵有多少?我不问了,许多东西可以意会,阿云的神色告诉我,她与老邱只能到此为止。我起身告辞的时候,阿云送我到酒楼大门外的街口,她一再说,她现在对生活不想太认真,也不想太轻率。说这话时,我发现她的洒脱,她说过一句时髦的话:要超越之前的自己。仔细想想这阿云,我竟有一些愧对老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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