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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说什么(四)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4 人已围观

吴小迎打电话给我,说她父母从内地来了,要我去她住处。
我开始不解,这与我又有何干?
 
吴小迎说:“我不是给你说过,我爸爸妈妈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担心女儿跟香港人跑了,你让他们看看不就得了!”我有几分吃惊,“那你至少明确点关系才……”
“有什么好明确的,把他们哄过去就完事了。”
我不悦,“那你随便请一个男仔不也行吗?”
“当然,”吴小迎有些生气了,“你介意吗?介意的话就算了。”

她没搁下话筒,我一时也不知可以说些什么。沉默半天,她的语气缓和着说:“你不知我爸爸妈妈有多固执,我能说服他们吗?”
她又停住,又说:“再说,并不是哪个朋友我都能信得过……”
我经受不了她这样说,只好去了。
吴小迎开门,一只手摆向一边,做出请的手势。她没说话,
脸是笑脸,衣着是入秋以来流行的套裙,暗红格,上衣极大,下摆起皱,呈拥挤厚重感。自然与凉秋协调。
我进门,对老头老太就叫道:“伯父,伯母!”还分别向他们点点头,有几分像古人的鞠躬。

老人微笑着上下打量我,我感到四只极有趣味的眼睛的审视,我坐在他们一旁,接过吴小迎递过的茶杯,才放松一些。老头花白头发,将军肚很威风,穿着灰色中山装,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撑在腰间。他看看我,又移开眼,复又看看,间或说着“你们公司业务有哪些”“平时忙吗”“青年人要有上进心”之类的闲话。
 
老太太还有稀稀的黑头发,留的是“马列主义老太太”式发型,脸很白很光,总是拉着脸,挺严肃似的,也说些“父母亲多大了”“兄妹几个”的家常话,眼睛看着倒挺和善。
 
我和俩老人客客气气地聊着,茶杯在手中不停转动。

吴小迎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双腿并着,白白的小腿八字形叉开,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诡笑的脸。
我回答老人的问题,觉得他们是可亲可敬的老人,他们从我这儿得到满足,诚恳地对我说:“迎迎叫我们惯坏了,不懂事!”吴小迎一只眼睛挤了一下,小巧的鼻梁配合地一翘,嘴唇也红得湿润。
我瞥她一眼,想把水杯扔到她的怀里,真的!
…………

我要走的时候,老太太一再叮咛说:“有假了,叫迎迎带着你到广州家里作客。”老头挺着将军肚笑着,神情很诱人。吴小迎站在他们身后,老太太又说:“迎迎你去送送小张。”我可怜起老人。
吴小迎双手叉在腰带上,前面开口的上衣豁至两边,胸前两座坚挺的山峰随着她的脚步上下颤动,那贴身的汗衫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默默地走。

吴小迎的眼神从我身上一侧瞥来,一闪就过了。
我仍沉默。
“怎么,不高兴啦!”她笑问。
“你不觉得愧对父母吗?”我想大吼,但话一出口,音量就小得难受,“女儿做到你这份上,也确实少见。”
“那就多怪!”吴小迎不以为然地插话。
我能说什么?
已经走好远了,到了僻静的林荫道上,这时夜已深,路灯照不到这儿。
我站定,不走了,吴小迎也不动了,面对着我,有几分玩世不恭地望着我。
我好气。周围没有行人,我于是张开胳膊,抱住她,嘴也贴近耳根,然后再移动,最后盖住她的嘴……
吴小迎“哦——”地呻吟一声,双手从腰间抽出,推我肩膀,力很弱,我蓦然乏味,兴致尽失,放开她。
我悻悻然,吴小迎没有了笑,我转身要走,她又突然扯住我,踮着脚送来一个吻,末了飘然飞去。

我在夜色中独行,穿过繁华的大街,走到小街时,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入时的姑娘。我大胆地望着她,她也望望我。我照例向前走,可姑娘肩头缩了缩,逃避般地改了路线,向一旁走去,我莫名其妙地看去,正与她惊慌的眼睛相对,她便越发慌张。
 
我不理她,心里说:“见了鬼了!”
我与吴小迎的事老邱知道,他有时拍拍我的肩膀,笑笑。
我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聚会,觉得挺忙。其实平时有很多闲得不知干什么的时间,只是什么都懒得干。
有天在街上与他不期而遇,两人又都没有火烧眉毛的事,于是站在一边就聊上了。

“进展还可以吧?”老邱问。
我看看他的脸,没作声。
老邱把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水泥台上,整了整领带,一时没有走的意思。
“你呢?”我问,“阿云答应了吧!”
老邱笑了,他用手扶扶眼镜,“差不多吧,女人嘛,就看你的功夫了。”
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今日之老邱先生,俨然行家里手,他在指点我。
“有眉目了吧?这么长时间,别老是在外围打转转。”老邱满是自信,传经似的对我说,“吴小姐不错,我见过,谁像你,逛街还离老远……”
“就那么回事!”我不想多说,可一时受老邱刺激,忍不住又道,“我见了她父母。”
“那不成了,看来你小子用的是暗功,哈,哈……”
我也笑了,“就你说的,女人嘛——”
“不错,哥们都不错!”老邱拍起我肩膀,显得他畅快透顶。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瞧着老邱都不顺眼,但又说不得什么。
吴小迎能是那种甘做人妻的人吗?这个世界,男人要老婆,女人要丈夫;传统是这样,现实也是这样,将来未必不是这样,但仅仅是这样吗?

老邱见我少了谈兴,就要走,正好来了的士,他就扬了扬手,钻了进去,西服领带在秋风中扬起了,人不高,也潇洒。我嫉妒老邱。想起阿云,那是一个慢慢溢出味道的女人。
 
自从她当了美多酒楼的餐厅部长,便一步步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天空,她不再有过去那种总有求于人的卑怯神色,她的脸舒展开来,线条竟也流畅了,皮肤也泛出红晕,看上去比过去还年轻了。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约她聊聊,可总也没有行动,分明是有自扎的篱笆。
我应忘却,应淡化与阿云之间的联系。
…………
 
老邱有天突然打来电话,邀我去华丽宫吃晚饭,并有意要我带上“你的吴小姐”。
我问老邱是什么题目,老邱说:“到时再讲。”
我告诉吴小迎,除了带她,我别无选择。
吴小迎听了,笑笑,“好呀!”她蛮干脆。
下班以后,我带吴小迎前往华丽宫。
老邱早订好了位,已在坐等。见我们进来,屁股一弹就站起身,迎了过来。
我给他们分别介绍了,老邱握住吴小迎的手,左右摇了摇,落落大方的样子,脸上尽是自信和飘然的笑。
吴小迎穿着秋装,暗红色,她习惯淡妆。在具有场面意义的地方,她自有一种矜持气。她笑着,不露齿,也不作声。我们落座。

“做成生意了?”我问老邱。
“哪里哪里,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
“那是什么令老兄慷慨解囊呢?总有什么缘由吧!”
“要赚钱,不一定非要做成生意,公司的不成,不一定个人的不成。说老实话,有时公司的成了,反倒没什么油水;何况成不成的先不去管它,重要的是谈生意,谈生意嘛!”老邱有些故弄玄虚。
吴小迎听着,双臂抱在胸前,头微微偏着,老邱谈兴越发浓了。
我喝着茶,对生意经缺少兴趣。

老邱说累了,就抽一支香烟送进嘴里,用牙咬住过滤嘴;先加了茶水,再悠然地点烟。末了,又换了话题,“其实这回的收获不是生意上的。”
我看着他。
“阿云的调令下来了!”老邱用手遮住嘴,烟在指缝夹着。我心里一动,赞叹一句:“你老兄行啊!”
“那里,调个把人,那不小意思啦!”我知道,一般职工的调动谈何容易,当然老邱出面,自有高明处。
“你知道,”老邱说,“我崇尚香港烂仔精神,搞不掂(办不成)的事也要搞掂(办成)。”他吸了一口烟,笑笑,“劳动局的人,也是人。”他把人字特别强调了,“何况咱有正当理由。”
我茫然无言。
老邱看看我,笑了,末了一字一板地说:“夫妻分居呀!”
“……”我愣了。
“哈哈……”老邱大笑,“你别怕嘛,这还不是迟早的事。”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心里觉得老邱事儿办得不那么光明磊落。

阿云这时候到了,她是宴会的主角。
我们都起身,老邱拉开座椅,做出请的动作,笑着看阿云的一举一动。
阿云今天穿着花格套裙,很宽大,有垫肩,使得她平添了些飘逸潇洒。
吴小迎仔细打量阿云,眼神怪怪的,她们是初次相识,尽管老邱强调说,我们是朋友,你们俩也就是朋友了,但她俩却客客气气地握握手,点点头而已。
女人见女人总有互相防范的意味。
阿云把不浓但飘逸的长发理过肩后,不说什么。老邱抱怨她怎么来这么晚,她也只是矜持地微笑。
阿云似乎不爱言语,也没有丁点过去那种忧郁神情,她有了一层一眼看不透的东西。
老邱望着她,眼中的神色十分生动。
我佩服,心里翻腾着一种矛盾的东西,说不清是祝福他们还是替他们担忧。

老邱点菜,要酒,大模大样。自然了,干了多年贸易,他自有一般人没有的上酒楼的经验和气派。
对于吃什么,我们都表示“随便”。阿云甚至什么也不表示。
记得初来深圳,阿云有次去酒楼,竟被这里大酒楼的豪华气派所震撼,一时手足无措,那时她还不熟悉广东人吃饭夹菜的一招一式,以及用热毛巾抹手、用茶水洗手等新鲜玩意儿,于是免不了尴尬、自卑。但现在她却有见惯不怪的从容淡定了。
人人都在生活面前调整言行,优化举止。我们开席,谈鸡谈鱼谈虾谈川味,也谈青岛啤生力啤还有可口可乐百事可乐以及两个可乐公司的争夺战。
话都由老邱说,我配合。

吴小迎和阿云聊着,多是关于衣服穿戴的感受心得。
“女人身材高,衣服就好选。”吴小迎说。
阿云笑笑,“不一定,不一定。”她像是受不起吴小迎的奉承一样。
“吴小姐穿什么都会好看的,天生丽质嘛!”老邱插言了,阿云闭嘴而笑。
“是吗?”吴小迎问,“邱先生可真会说话!”
我听着听着就觉得乏味起来,于是端起酒杯说:“阿云,祝贺你调动成功!”
“谢谢,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她扬扬可乐杯。
老邱端起杯子要和吴小迎碰,站起身时,笑着看我,说:“祝你们——”
“喝吧,喝吧,别说那么多,喝吧!”我立即打断他。
吴小迎却接过话头,“祝我们友谊常在!”
…………
 
饭毕结账时,老邱把一摞百元大钞放到服务员的收银盘中,
末了吩咐道:“开张发票啦。”
我有至今令我怀念的父母,他们生养了六个儿女。记得小时候,父母亲时常吵架,甚至动手摔坏家具,每每至此,我总放声大哭,企盼有邻居前来劝架。后来又有了兄嫂,依序三对,可没有一对延续三年以上的婚姻,他们无一例外地在经历过一番风雨之后,就各奔东西了,再后来又做了别人的夫、别人的妻。

所不同的是,他们开始还谈谈爱情,还满脸堆笑,后来便一脸淡漠。
我同时也有许多“过来”的哥们儿,他们讲述过一个又一个曾经美好后来又有些不堪的爱情故事。
忽有一日,我自觉顿悟,似乎明白,我不需要寻求什么;世界原来就是我自己,我就是生活。
于是,老邱某天发现新大陆般悄悄告诉我,说他在香蜜湖跑马场见过吴小迎,说吴小迎穿着红马裤,和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家伙坐在一个马背上。
我想象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景象,我对老邱说:“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老邱睁着眼。
“是的,我不在乎,真的,有什么可在乎的?!”
…………
 
天凉得夹杂些阴冷,我的心情与天气也差不多。
我的三人一室的单身宿舍比先前空旷多了,上了成人大学的小兄弟除了周日邀请女友煮些鸡汤什么的,平时多在外面度过。而那位发誓一辈子当工人的兄弟夜不归宿成常事。
下班后,我不乐意太早回宿舍,那是多么无聊的住所。
老邱现在忙了,他在准备东西,打算春节结婚办喜事。我到过他的三室一厅,早就是只缺女人不缺家当的阵势。
我们近来很少相聚,有天他忙我闲,遇到了,他就同情万分地告诫我,别那么老实,女人嘛,就看你想什么办法。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忙你的。”

我是没什么忙的,寂寞自有寂寞的境界,起码可以主宰自己,我不少于一百次地嘲笑那些雨天为妻子送雨伞,周末穿裤头帮妻子洗被褥的丈夫。
我总是想,人人都说不准自己的明天,说不定地震、洪水、瘟疫、车祸、艾滋病等等,看来今天才是一切。漫长的人生是无数个今天组成,明天永远是一个存在意外的虚数。元旦节很快来了,来得匆忙。
公司组织团员青年去郊游,我问他们像我这样的大龄青年能否参加,他们说欢迎,我说那就算上我一个。
吴小迎意外打来电话,她决定元旦在她的住处开派对,邀一帮朋友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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