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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八章 李改梅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21 人已围观

李改梅忽然想,这位老先生文绉绉的,真是不够爽快,想了想答道:“我现在在上班,下班才走得开。”

“那这样好不好,我等你,下班后,我请你吃晚饭,可以吗?”张教授道。像有点底气不足,担心被人一句话堵回来似的。

“哦,晚上……可不一定有时间。”李改梅没想到张教授踢来一只皮球,虽不想接,却已经在手上。

“没关系,我等你的消息,我在这看书。”张教授先挂断了电话。

天,这咋办?去还是不去?

在深圳二十多年来,这是头一回单独被一个男人邀请吃饭。她必须评估有可能带来的后果—从人身安全到社会影响,再到老年人的社会交往问题,最后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啥影响也不存在,就是吃一顿饭,不吃白不吃,他要一瓶樟树油,我给他带两瓶呗,难道还顶不上一顿饭钱?但是说没有影响,也是假的,她必须面对女儿的疑问,为什么答应得好好的吃辣子鸡,突然变卦了?她好不容易轮休,老公又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跟她回来。

女儿想吃的辣子鸡可以经常做,年头约了年尾做都可以,而张教授不可能经常来,樟树油也不可能经常要。

“我必须去。”当然,这个决定是基于一个胡家冲妇女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对他人的尊重。她不可能想到,这个决定会跟她以后的生活产生密不可分的关联,也可以说,正因为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未来的生活被改写了。

她想好了给胡丹丹的留言,说公司要开会,不能回家做饭。转念一想,这样讲不妥,女儿肯定不相信,还会招致一顿取笑:一个扫地阿姨,哪来这么多的会要开!最后,她决定这么讲:丹丹,晚上妈要去跟朋友吃饭,改个时间再弄辣子鸡,要得不?

没想到胡丹丹很快就留言回话了:“要得,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你说要去跟朋友吃饭,我百分之百支持。告诉我,请你吃饭的是叔叔还是阿姨?嘻嘻。”

“说的啥话!”李改梅心里骂道。不过,她没有回复胡丹丹,而是一遍、两遍、三遍重听她的留言,心里竟然有点乱。她都想象得出,女儿说话时那死不正经的表情。

下了班,李改梅快步先回了家,冲了个澡,换上了女儿买的衣服,给自己化了个简单的妆。作为物业服务人员,她们每天得化淡妆,搞形象,还参加过礼仪培训。她对着镜子,涂了点口红,刚涂好,又扯来几张纸巾使劲地擦掉了。她想起老胡对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的评价:“呸!瞧那口红,涂得像个鸡!”

这会儿想起老胡,显然不是个好事情,至少勾起了她的回忆,一丝伤感掠过心头。李改梅感觉老胡不在了,自己悄悄去会一个老男人,好像不那么地道。

就在她犹豫之间,张教授的微信来了,也不问能不能去,稳操胜券似的直接发来个地址:罗湖书城楼下,茶餐厅,六号台。

看来这个人有点霸道,要是我不去呢?!

李改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还是决定去。她从抽屉里拿出三瓶樟树油放到包里,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掏出一瓶放回去,心里想,不要一次给多了,假如他下次过来还要呢?

留一点,到时再给。想到这里,她又从包里拿出去一瓶。“说我小气就小气吧,想要,再给。”她心里笑了起来。

从黄贝岭去罗湖书城,坐公交车五个站就到了。张教授特意选了靠马路的位子,透过玻璃,时刻留意着进店的人影。李改梅从深南大道的站台走上台阶,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故意停下步子,远远观察他,也考验他,是否在专心等人,有没有看见自己。别看他桌面上堆了几本书,实际是没有看的,他的人在向外张望。

李改梅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从下班到现在,磨磨蹭蹭都过去快两个钟头了,让人家在这里等得着急,于是加快了步子。

两人再次见面,好像一切理所当然。迟到的无须愧疚,干等的毫不抱怨,实际上,再等上一个两个钟头,这个老头也愿意。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张教授显示出了足够的绅士风度,起身把点菜簿放到李改梅面前,一页一页翻开硬皮的菜单,口里说:“请看看,想吃什么。”李改梅说:“随便吃随便吃,简单点。”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仔细看,她被张教授身上散发出来的洗发香波的味道,以及一股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气味团团包裹,这种气味由男性身体、衣服布料以及书的墨香混合而成,她敢保证,即使只此一次,她也经久难忘。令她难忘的还有张教授白净的手掌,那真是读书人的手,指关节那么明显,几道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安静地匍匐着,六十岁的人了,好像没看见几个老年斑。

李改梅客气,张教授只好自己下单了。他点了两份炒饭,两个菜一个汤。当饭菜上来时,李改梅几乎被吓了一大跳,量实在太大了,如此夸张地摆在两个上了年纪的人面前。然而,在他们愉快的交谈中,几个盘子全被吃得精光,而且彼此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假如再来一份同等分量的出品,估计也将颗粒不剩。从他们的胃口可以想见,交谈多愉快,聊得多投缘,气氛多融洽。这是一次打开他们未来之门的晚餐,通过如此简朴却意味深长的食物与时光的融合,他们甚至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里所想以及顾虑,而且正在暗自谋划如何克服它、解决它。分手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有一点羞涩,仿佛都敢肯定,下一次再见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想到这里,李改梅的脸上微微发烫,她看到,霓虹灯下,张教授花了半个下午,用去三百多元设计的头发,泛着一种充满男人傲气的光泽。

也许是出于展现绅士风度的需要,张教授提出打的送李改梅回黄贝岭。李改梅大笑道:“这是谁的地盘?我还能让你送?你还要赶回香港去,我送你去坐地铁。”

“那好,时间真的不早了,过关太费时间。”张教授道。

李改梅帮他把新购的十多本书收起来,装进双肩包里,把自己带来的一瓶樟树油也放了进去。

下了台阶,不远处就是地铁站。李改梅陪张教授一直进了站内,在乘车入口停了下来,看着他把包取下,放进安检机履带,又看着他从那头接过包,重新背上肩,走向闸机口,她才转身离开。

李改梅没有坐公交车,而是走路回去。她一边走一边看微信,她非常肯定,张教授会给她发来信息。果然,半个小时后,一张图片发来——“已到福田口岸,过关了”。

李改梅不知道过了关,他要坐什么车,要走多久才到家,到家以后肯定很晚了,他还要冲凉,还要洗衣服,要几点钟才能睡下……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等她冲好澡,把衣服也洗好了,“叮”的一声,终于收到张教授的第二条微信——“我到家了,谢谢您,下次见,晚安”。

“回到家就好,您也辛苦了,早点休息。晚安。”李改梅用语音回复。

她自己也实在困倦得不行了,入睡前,她想起了一个细节——张教授吃好了,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拿出一只铝制的牙签盒,轻轻地从里面取出一根牙签,然后盖上盖子,重新放回兜里,这才细细地剔起牙来。这个动作让她感到好奇,想多看一眼他的牙签盒,却已经被放回兜里。她想不到“精致”或“雅致”这样的词语,只是觉得很特别,像一块黏人的胶纸,粘在了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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