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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八章 李改梅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21 人已围观

老丁不抵触了,他弟弟却觉得哥哥这么一大把年纪,扫地就扫地,一点尊严都没有,觉得脸上挂不住,和老婆一起提出了辞职,不想混在一起,在李改梅的眼皮底下干活。李改梅没有拦他,让他走了。她知道,都是上年纪的人了,心里有疙瘩,化不开,留下来彼此都觉得难受。

李改梅接手后,小区卫生质量迅速提升,业主的投诉竟然直线下降,几个业主群里表扬的人越来越多。物业中心的同事们更是点赞有加,都乐意跟这个湖南阿姨打交道,这让她很开心。

一忙碌起来,饭都会忘记吃,谁还会关注胖不胖的问题。事实上,成了清洁主管后,李改梅每天忙得团团转,不仅没有达到减肥的目的,反而体重还增加了。

“肥猪就肥猪吧,人要长膘,吃水也胖,”李改梅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一个老女人了,胖点瘦点,谁也不会多瞄一眼。”

春夏之交,南方的雨水季节要来了,小区楼顶天台要进行一次清洁,以配合一年一度的雨污排水测试。

李改梅带着老丁事先对每一栋的天台进行踩点,再安排人员清扫。他们一栋一栋地看,虽然是电梯上下,但是对于两个有了年纪的人来说,不累那是假的。当看到第七栋时,李改梅喘气急了,老丁也跑不动了。老丁说:“别赶了,咱休息一下,我带你看看风景。”

李改梅被老丁逗乐了,有啥风景,不是天天在看吗?

“那不一样,”老丁走到天台西北角,指着远处,说:“你天天看,知道对面是香港吗?”

“鬼才不知道!”李改梅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离香港很近了,以前和老胡骑着三轮车转悠,老胡常说,哪天不用通行证了,我们一家伙骑过香港去。李改梅总是要调侃他:去香港捡破烂吗?那里的人讲白话,鬼才把废品卖给你。

“谁都知道对面是香港,但是,你有站在这么高的位置,看过香港的模样吗?”老丁的声音柔和下来,目光似乎被越拉越长。

李改梅走近几步,和老丁站在一起,随着他的手势望向前方。

“那是香港的山,香港的村庄。”老丁一字一顿道,像指点一幅地图,也像将军面对着他的沙盘,想象它的辽阔与浩渺。

“怎么看不到香港的市区?”李改梅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四处搜寻,没有看到高楼的影子。

“这只是香港的一角,和深圳接壤的地方而已,市中心还得继续往里走,”老丁好像对对面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你看,那就是口岸,从那过关,就算进入香港了。两个方向,一个去,一个返。”

在深圳的二十五楼楼顶上俯瞰香港,确实是非同一般的感觉。李改梅看得出神,整个身子几乎倾附在了天台的围栏上。

“九七年香港回归的时候,这里到处人山人海,庆祝香港回归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到处是鲜花、彩旗。”老丁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现场,变了一副嗓音,有抒情的味道。

李改梅侧过身来,看了看老丁,阳光照在他的头顶上,平时看上去令人不适的秃顶,此时变得顺眼了许多,像极了自己读初中时头发掉光的化学老师,分明泛着智慧的亮光。

“老丁,看你熟悉的样子,好像去过很多次香港?”李改梅道。

“一次也没有。本来可以去的,我以前跟过一个老板,是香港人,挺好的一个人,工厂生意不好,他就回香港了。几次让我去玩,都没去成。后来听说他病了,我很想去看他,老板也同意了,说到时我过了关,他叫儿子到口岸来接。我都专门回老家去办了通行证,结果回来不小心把包搞丢了,身份证、通行证没了,通讯录也没了。看,人生就是这么见鬼,从此断了联系。如果老板身体没事,现在该七十六岁了,唉。”老丁长叹了一声。

李改梅也情不自禁地“唉”了一声。

“你想去香港吗?”老丁突然回头看着李改梅问道。

“没什么名堂,不会想去,去干什么!”李改梅道。

“要什么名堂,现在有个通行证,随时可以去。”老丁抬高声音道。

“呵呵,一个老太婆,突然说要去香港,人家还以为干吗呢。”李改梅自己被自己逗笑了,笑声在深港之间的上空飘荡。

“香港有熟人吗?”老丁突然问。

“有,”李改梅想了想说,“认识个香港老头,教授,我们加过微信。”

“哦。”似乎因为李改梅说香港也有熟人,突然没有了神秘感,老丁谈话的兴致骤然降低。

两人有几分钟没说话,只有风在楼顶盘旋,从他们身上吹过。

“天高云也淡,对岸是香港。相邻二十年,泪别回故乡。”

老丁忽然旁若无人地吟哦起来,光亮的头颅在风中摇晃。

“老丁,你这是在作诗吗?”李改梅惊讶无比,看着摇头晃脑的老丁。

“打油诗,见笑,”老丁道,“主管,不瞒你说,干完这个月,我想回去了。”

“回去?回去干什么?”李改梅从遐思中回到现实,立马对老丁的话警惕起来。

“说来让你笑话了。我今年五十九,一个人孤孤凄凄过了一辈子了。我以前在家做代课老师,后来出门打工,转眼就快三十年,口袋里也有四五十万块钱,很多人说,你有这个钱,回家让弟弟妹妹侄子外甥给养老送终,不要被人骗了。我不甘心,我就是死,也要结个婚,有个知心的人。我有个从小玩得好的人,可惜咱家穷,没跟我结婚。前年她家里那个走了,我想还是要争取跟她近一点,多帮帮她,如果不回去,电话打再多,微信发再多有什么用?说不定明天我也死了……”说到这里,老丁突然趴在围栏上啜泣起来。

李改梅最听不得男人的哭泣,老胡病重的后面几个月,经常跟他回忆旧事,回忆到沉痛的地方,就要哭上一会儿,每一回都让她心如刀绞。

“老丁,好了,不哭了。你要回去,到时再说吧。”李改梅拉了拉老丁的胳膊,试图终止他的哭泣,他们还要继续看楼栋。

老丁止住了哭泣,深深地望着香港的方向,说:“回老家之前,我一定要去趟香港,就从这里过关!”

那是一个寻常的上午。李改梅刚跟做完早洁的工友们开了一个小会,把巡查的图片、开会的图片依次上传到工作群里。忙完这些,清洁班可以轮流休息,等下午再一次集合。有些人利用这个空当,出去外面兼职做事,有的回去宿舍休息,有的约好了去看老乡朋友。李改梅却不能离开,她还属于物业的行政人员,很多事情要参与,即使没具体的事,也不能擅自离开,有时候她去物业服务中心办公室转一转,和同事们聊聊天,帮帮手,有时候她留在清洁班的办公室,整理一下各种表格,和工友们家长里短扯一扯。

这会她准备出去一趟,她要去市场买只鸡,胡丹丹昨晚打电话,说今天他们休假,要和朱宝林回来吃饭,说很久没吃过家乡的辣子鸡了,要妈妈做一个。李改梅说有什么好吃的,辣死个人,又不是家乡的辣子和鸡,我不会做,以前都是你爸做的。胡丹丹知道她随口编的,便说:“我爸什么时候做过菜?鸡和鸭子他都没分清过。”其实,当妈的哪个不乐意为儿女做菜烧饭?别说辣子鸡,就是杀猪她也乐意。只是现在太少在屋里弄饭吃,厨房里这个缺那个缺,弄餐饭要从头准备。

女儿主动说要带老公回来吃饭,这真是难得一回。以前吧,不知要什么情况下,两口子才凑得到一起回来一趟。就是她爸爸病情恶化的那阵子,也不见得有多主动。他们的死鬼父亲倒是挺看得开,老是劝李改梅,不要怪孩子,孩子们不容易。李改梅说他: “你看得开就好,我有个鬼的所谓,哪天你走了,我跟他们也没关系了。”老胡劝她:“话不能这样说,我迟早都得走,子女不是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我走了,你们的关系更紧密,他们会孝敬你的,你要相信他们。”

李改梅不得不承认,在很多问题上,老胡要比她大度,肚量要大许多,不论大事小事,不论外面的还是家里的事,他不急躁,不像她,一急起来要命似的。可是,那么看得开的人,却没有命享他的福。

说起来,李改梅对女儿的愧疚,远远要比儿子多。没读书了,来到深圳,他们也没有关心多少,把她托人带进工厂,就任由她自己去混了。小小年纪的她跳槽过多少次,他们都记不得了,有一回在工厂受了委屈,一气之下辞工跑回来,李改梅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埋怨她不踏实,受不得一点气,母女俩吵了一架,胡丹丹为此跑回湖南老家去,住了四五十天才又出来。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个男孩子,也就是后来的女婿朱宝林。朱宝林是同一个县的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人长得不高大,却也算灵活,因为心里还有气,他们回来,李改梅也没有给好脸色,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李改梅实在喜欢不起来。胡丹丹也没有非要他们喜欢的意思,从此两人一起出去找工作,算是形影不离吧,你跳槽我也跳槽,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有时一个厂子,有时不在同一个厂,宝安、龙岗南山龙华都去过。

有一次,胡丹丹给她打电话,说身体不好,要她去看看。李改梅和她爸七转八转坐车,找到龙华观澜一个偏僻的工业区,才知道他们早已经住在一起!胡丹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下班的路上摔了一跤,造成流产,大出血。她不想跟父母说,是朱宝林逼着她打电话的,这一点看来,小伙子还是聪明,也敢担当,他的目的是,借这个机会跟他们摊牌:不论你们态度怎么样,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爱打爱杀随你们。

李改梅没有打他们,也没有杀他们,在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给胡丹丹熬了一锅鸡汤,扔给她一千块钱,然后拖着老胡走了。当爸的心软,不忍心走,说要把女儿带回黄贝岭,一家人住一起,不要分开。李改梅骂他,你能带走吗?带走的是人,她的心早就不在你们这里了!带回去是出租屋,这里也是出租屋,说再多,也不像个家!

那次之后,李改梅就没再管过女儿了。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未来怎么给女儿找人家,怎么操心她的婚礼,这回都放下了。她也很自责,检讨自己,对孩子确实不上心,不像别人的娘,做得到温柔、关爱。她也承认,女儿不是被人拐走的,而是自己一手推出门去的。为这事,后来老胡怎么唠叨她,她都不还口。不过,虽然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凭她的感觉,朱宝林这个人还是值得放心的,是个敢面对事情的人。也就是那时,李改梅和老胡下决心,要在县城给姐弟俩买房子,以这样的方式弥补他们。

女儿女婿的婚礼是两年后才办的,李改梅没有管,她没要一分钱彩礼,也没有插手办酒的事。酒席由朱宝林家一手操办,虽然简单,胡丹丹却很高兴,很满足。那时,两个人的状况已经开始好转,朱宝林跳槽到一个大公司,遇上了一个重视他的老板,工资待遇都上去了。胡丹丹去学了财务培训,工作环境也变了。看到他们的小日子慢慢变好,李改梅心里也高兴。但是,种下了因,自然就会结果,跟女儿女婿的关系,就这样不冷不热,李改梅心里也认了。

这几个月,女儿的态度一天天变化,母女俩的联系多了,也懂得打电话、发微信嘘寒问暖,玩笑话也多了,好像忘记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也好像一个小女孩,突然长大了,真正懂事了,这让李改梅这个当娘的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不知要怎么做,才能把以前的亏欠补回来。

李改梅刚跟主任打过招呼,请半个小时的假,要去超市一趟,微信语音电话就响了,显示是“张教授”。李改梅的心不觉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梅姨吗?我是香港的张教授啊。”对方说话有点气促,像跋涉了千万里路的人。

“啊,张教授你有心了,打我电话有事吗?”李改梅努力平静自己,脑海里飞快地想,要是有事找自己,会是一件什么样的事,自己能办到吗?

“没事没事,我今天正好过来深圳了,想问问您有没有空,我想找你再要点樟树油。”张教授小心翼翼道。

“哈哈,这是小事情,上次我送您,您非不要,”李改梅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您什么时候来拿?”

“您什么时候有空?”张教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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