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一）

有些事物是躲不开的。在深圳某些行政区，比如宝安、光明、龙岗等地，走路时，经常撞见一群穿工装的男男女女迎面走来，以灰色、蓝色居多，杂以棕色和黄色。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统一的服装下面，面目似乎是统一的；也不去想他们的故事，感觉他们的故事也应该是统一且刻板的。其实深圳这个城市长得白白净净，踌躇满志，工装乃重要营养。但市民最有感的，还是金融、饮食、商圈、房产之类，与工装所代表的工业隔着一层玻璃。人们只喜欢工业的成熟果实——一块精致的手表，一辆驾驶体验极其舒适的汽车。果实们因为沾染了人气，成了有生命的东西。人类因为驾驭了它们，幸福感成倍提升。二者相互成就。但生产……一边去吧。

话说某日，到一个数码模汽车技术有限公司参观。该司位于一个产业园，区政府招商引资来的。在进门处看到产品展示：一个后备厢骨架和一个座椅骨架，仿佛解剖后的人体骨架，又瘦又硬，嶙峋状。区别是彼白此黑。想到自己换新车时，坐在驾驶位上反复折腾按钮，椅子平滑地前行、后退，椅背调直、调低，倾斜60 度角，又乖又温和。此处这两个裸体骨架，硬硬的，摸上去冰凉，难以亲近。

在生产车间，看到一台台硕大的机器，面目并不清晰，机身上冒出一根根尖锐的铁钉状东西，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旁边一排排凹凸有致的黑色钢板（也可能是铁、铝、铜、锡或者我不知道的某种合成金属），有长方形，有正方形，不小心碰到每一个边角都会刮伤。它板板正正，又毫无表情。它不可能和我对视。我与它们，只能是单向的打量。灯光一闪，或者走过一个人，它们身上的光线就略微变化一下。它反光，本身并不产生光。我长久凝视着它们，哪怕它们与我发生一丝丝互动，稍微柔软一些，我都觉得自己没白来。

终究没有。

它们不肯为我变化。当然，也不会为其他人有一点变化。人类制造了它们，又让它们坚决地和人类切割，站到遥远的对岸去。彼此冷冷地看着。人类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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