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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作者:安子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9 人已围观

1
1984 年8 月某日,我从梅县扶大乡下跑出来独闯深圳。那年我刚满十七岁。

长途汽车抵达深圳时,恰值薄暮时分。在东门汽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表姐来接。我惶惶然不知所措: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拿出表姐画好的线路图找上门去呢?表姐也真是的,拍电报回来时一再强调叫我下车后不要到处乱跑,以免走失了,现在倒好,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的影子。

天很快便黑下来,我急得直想哭。好在不远处便有3 路公共汽车。我一瞅,有“蔡屋围”三个字。我拎着一件鼓鼓胀胀的行囊(里面大都是妈妈塞进去的鸡腿、叉烧等食物)挤了上去。汽车经过深南中路,我探出头去,见那幢幢摩天大楼,恰似把一片天空撑起,令我这个从未出过山乡的客家妹引颈惊呼和敬畏。

只一天的时间,我便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几乎一下子要在喧闹的马达声、嘈杂的人流中迷失方向。与家乡无边的田野、村庄以及静静的梅江水不同,这里霓虹灯辉映之下的花花绿绿的人群,天南海北的口音,令我好奇,也令我茫然。

“下一站是蔡屋围,下车的同志请准备。”乘务员用清脆的普通话与广东话报站,打断了我的遐思。

慌忙下了车,站旁正好有个十八岁光景的女孩在等车,我赶紧问她:“请问阿姨,XX 电子厂怎么走?”

“闭上眼睛朝前走,你会看见那个厂牌的。”那女孩白了我一眼,指着一条黄泥路说。

“多谢!多谢! ”我忙不迭地说。

“老土!”一辆中巴开过来,那女孩生气地扔下句话,踏上车。我莫名其妙。在乡下,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一律被尊称为“阿姨”的。后来我才晓得,深圳的姑娘是喜欢被人称为“小姐”的。叫她“阿姨”,那无异于说她老,她当然很不高兴。

七弯八拐找到那家电子厂,已是晚上七点。正值下班时间,一群群年龄跟我相仿的打工妹,从火柴盒似的厂房里嘻嘻哈哈笑闹着走出来,转眼间,又一个个拎着热水瓶、红塑料水桶、脸盆冲进洗澡房,短短几分钟门口就排了十几个人。有的人则用汤匙敲着搪瓷盆,急急匆匆地去食堂排队买饭。

“请问,李萍回来了吗?”我边走边用客家话向她们打探我表姐。不知是她们听不懂还是不想理我,一个个摇摇头不多说一句话,各顾各地干自己的事。我茫然犹如木鸡。

转进旁边的一间铁皮房,里面蒸笼似的,又热又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异味。房内排满了上下层铁床,约莫有六十多人住在那里吧。有些人可能也是刚到,还在整理床铺。

我又问其中一个正要出门的女孩。

“李萍?她好像住六楼,就在前面那幢。”她的客家话似乎是刚学的,嗓子尖尖的。

2
我踏上水迹斑斑的楼梯,心想这样的环境与外面的繁华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怀疑表姐是否住在这里。

表姐1983 年到深圳一家电子厂做工,上个月回家探亲,提着大包小包,真是风光八面。庄户人家爱凑热闹,大家一边有滋有味地品尝表姐的糖果、饼干,一边围着她听深圳见闻。我好羡慕表姐,并被她所描绘的深圳吸引住了。她临走时,我托她在深圳帮我找一份工,有消息即刻来信告知。这天,一接到她的电报,我便速速赶来了。

“你是李萍的表妹吗?”身后一个女孩提着半桶水,追上来问我,“来,我帮你拿点东西。”

“哦,不用。”我觉得她的纯正客家话好亲切,“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表姐同一天进厂,同吃同住但不在同一条流水线上干。她五点半就请假出去接你去了,没接到,刚回来。”她快言快语,“你叫我丽丽就行了!”

丽丽把半桶水拎到六楼,面不改色还扯起嗓子叫:“阿萍,你看谁来啦!”

“哗!我的好表妹,等得我好苦!”表姐一见是我,惊喜异常,边帮我解

下行囊,边嚷嚷,“我还以为你给哪个香港老板带走了呢!”

“我差点想去报社登寻人启事了! ”我笑着捶打表姐。

环视周围,女工们在过道来往穿梭。这间十二平方米的房子,搭了两溜十二张上下铁床,上面全是塞得满满的被子、小圆镜、相册等物什。天气燥热,有人还在房子里用电饭煲煮饭,弄得房子里啥味道都有。靠窗口的那张床,丽丽住上铺,表姐住下铺。

“来来来,都来尝一尝我表妹的见面礼!”表姐拿出我背囊里的食品,兴高采烈地叫。一杯茶的工夫,七八个打工妹便风卷残云般分掉了那些东西。

“这些食品是带给你的!”我悄声对表姐说。

“在这里大家有缘聚在一块儿,很多东西是不分彼此的。”表姐拍拍我的肩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食品是爸爸做的。家里开了一间餐馆,爸爸是当地出名的大厨师。生意平时就不错,碰上圩日(赶集)更是把我和妈妈忙得团团转。

我是长女,初中都没读完,就不想再到学校去啃那些正儿八经的课本,有空老是爱翻连环画。奶奶又经常给我讲《红楼梦》《西游记》什么的,我更是觉得去学堂读书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跟爸妈说:“不要逼我去上学了,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无奈之下,重视读书的爸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我弟弟妹妹身上。离开学校那年,我才十四岁。

在家帮了三年忙,整天油盐酱醋,挺腻人的。这回有机会跑出家门,真是太好了,但此刻的情景,又不免使我有点失望。

突然,停电了,宿舍里一片漆黑。女工们又喊又叫起来……

3
第二天,表姐带我去见工。

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香港婆吆喝道:“A 线、B 线、C 线、D 线的线长都来一下。”

“你们哪条线上缺人,请要了她去。”香港婆指着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在任人取舍。

她们相互推让一番,结果C 线线长秦娜答应要我。

“0K,你就跟着她好好地干吧。”香港婆干脆利索地道。

我被分在插件组干活。具体的活儿是把不同型号的电子零件往线路板上插。

“这活儿看起来简单,干起来可得聚精会神,一点儿也马虎不得。”丽丽在我背后说。她正好与我同组。因她是熟手,线长一走,她便常常来指点我。

这间电子厂经常昏天暗地地加班。中央空调的冷气够劲,又香又冷地在各个角落循环。女工们默默地坐在线位上干活,那手指灵活得像鸡在抢啄米粒。

我努力地辨认那些电子零件,也想快,但手指头老是不听使唤,不是拿错了型号,就是插错了位置。

大概是手指被夹得太重的缘故,第二天,几个手指头竟有黑黑的淤血。香港婆在线上巡视,见我对着手指头发呆,就呵斥道:“你做工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头也不想想办法,傻愣在那舒服得很哟……”

听到香港婆尖酸刻薄的话,我想驳嘴。丽丽赶忙过来圆场:“她很快会熟悉一切的。我们不也这样过来了……”

香港婆鼻子“哼”了一声走开了。

丽丽悄声对我说:“别管那八婆!有些电子元件是有棱角的,不要拈得太重……”

半个月过去,我一下班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会神经质地抖动。一甩手臂,阵阵酸痛直钻出自己的五脏六腑。

厂里没有床位,我只好与表姐同睡一张床铺。深圳九月的天气,仍然酷热异常。那窄小的单人床,两人睡在一块儿,翻身也要一齐翻,真是难受极了。再加上宿舍里没电风扇,女工们自己又买不起,只能在热烘烘的感觉中昏然梦见周公。

我和表姐就在这种环境中共挨“艰苦岁月”。

如果晚上不加班,我们便到菜场去买米,买便宜的干菜,往往买一次,两人吃上一星期。我们合伙用剪刀剪菜,用电炉煮饭,加班回来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很难吃上一顿香喷喷的饭,睡一次甜甜的觉。

我觉得自己好累,好想回家,好想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

一个月后“出粮”(发工资),我第一次领到学徒工的收入:一百零八元。我机械地数着这一沓零碎的钞票,想着香港婆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想把钞票扔在她的鼻子上,骂她剥削工人剥削得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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