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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作者:安子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9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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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试产,马上要进入正规生产了。北京师傅走了,换来一批香港师傅。

晚上加班,我照样去请假。“请假上课?”香港来的师傅用一种怪怪的眼光打量我,弄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旁边的人跟我说,在他手下干活,叫你加班时,没事干也不能走,得自己找事干,如整理一下案头等等。

“你还想在这干吗?这样的活亏你做得出来!”没过几天,香港师傅一脸怒气,一早便拿着原稿到车间,指着一张印好的图对我吼。

噢,我想起来了!昨天客户送来一行小字,要我临时加上去。事情太多,我竟忘了。印了三千张后,张师傅发现了!我心里发怵,真是大祸临头了!

在高中补习班同学的介绍下,我又跳槽了。我并不知道这样一来一去,会把自己折腾得一无所有。

那是一家装饰公司,正要承揽设计某集团公司的三周年庆典广告画册的活儿。我从制版公司出来,年轻气盛,向总经理许诺这一单货我搞定。那时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被新开张的一家广告公司重金挖走,总经理如失左右手,公司一下子失去平衡。我从缝隙中冒了出来。

总经理自己是行家。他见我设计的构思挺有新意,便几次把我这个新来的公关小姐叫到他的办公室,耳提面命,强调我千万不能辜负公司的厚望,惹得我自己的眼圈也红红的,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不久,我便被封为总经理助理。

一群双十佳龄的女孩,成日陪同总经理出入深圳的茶楼、歌舞厅,与港客、“外国佬”谈生意。我则大都留守公司,处理日常事务。

阿虹与我同住一间房,我俩慢慢成了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但后来她常常不回来住。她有个亲戚家在附近,我以为她去了亲戚家。

几个月后,阿虹突然对我说:“楼下有好多酸杨桃,我好想吃。”我便替她买了一些。过不久,阿虹开始心情烦躁。终于有一天,她一回到房间就发疯地乱摔东西,并抱着被子大哭。我顿觉事态严重。

“小安,对不起,我一直在瞒着你。我自己不想的!但现在已经晚了!医生说我怀上小孩了!”阿虹说话时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怀上小孩了?”我很惊疑,“是谁的?要负责任的啊!”

阿虹悲哀地望着我半晌,若断若续地说:“是……总经理的……”

总经理的?!怎么会?!平日他在我面前总是彬彬有礼,一派绅士风度。

记得有一次下班正遇上暴雨,他把小车让给我们几个女孩子坐。本来他可以挤进来的,但他坚持让大家先走。我知道他有个香港太太,每周隔三差五地来看他。总经理不是这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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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总经理找到我,说:“小安,阿虹有病,你通知她一个月后再来上班,二百四十元的基本工资照发!”他一副慷慨大度的模样。

在这之前阿虹已经把真相向我和盘托出。他叫她去做人流。阿虹不肯。他便塞给阿虹一张“金牛”(一千元港币),打发她走。

叫阿虹一个月后再来上班只是个借口而已!他是不想让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事!我默默地打量着这个长得英俊潇洒的男人,觉得他很恶心,给人很丑恶的感觉。但到了这地步,又能说些什么呢?

当天下午,我写了封辞职书压在总经理台面上,带着阿虹走了。阿虹和我一样,在深圳苦苦挣扎、拼搏了几年,到头来仍然是一无所有。哦,阿虹不同,她“有”了!但那是怎样惨的一个“有”啊!

我感觉好累好累!从未有过的疲乏,好想认认真真地大哭一场!自己不明白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然而,我又必须坚强,去安慰更加脆弱的阿虹。

第三天,阿虹不辞而别,跑回乡下去了。就在我写下此文前两个月,阿虹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回家后她嫁给当地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小儿子已快三岁了。

扎根深圳,对于没有文凭和专长的打工女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对于更多的打工女来说,随着青春的流逝,在特区干了三五年之后,便像表姐、阿虹一样自动分批“撤退”!

阿虹走了,我也差一点背起行囊“打道回府”。起初寄住在以前的工友处,她热情地为我的工作奔波。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脸色也一天天冷淡、难看。我不怪她,换作自己,也许也和她的态度一样吧。

依然每天买报、读报,浏览墙上的招工广告,打电话,奔来跑去地面试,打仗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一直折腾到晚上……结果常常是一无所获。静夜一人时,我甚至后悔自己一气之下离开那家很有发展前途的装饰公司。

一段日子下来,我现实了许多,好心的工友最终给我找了一份三洋电子厂流水线的工作。我咬咬牙,知道这是回到四年前的那种工作去了!但没办法,人总得先生存下去呀!在我即将上班的前一天,工友的一位老乡找她玩,提及我的事,他建议道:“干你的制版老本行吧!发挥你的专长嘛,我那家公司又招人了!”

“你先回家一趟,办好合同手续再开始上班!”那家印刷公司人事部的人见我是有技术的工人,果断地说。

我坐了一夜的车回到家。爸妈也显老了,憔悴了许多。临近中午,也挺少人来打探关于深圳的见闻。一切都变了,村庄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在深圳工作。邻里见了面至多和你聊上几句,便忙自己的事了。

我有种淡淡的失落感。表姐抱着她两岁的女儿来我家,我也不想和她多聊。办好合同手续,便匆匆赶回深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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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选择生活,还是生活选择你?

1988 年9 月,我开始了在深圳大学半工半读的生活。在蛇口的那家印刷公司里,我默默地做着拼版工作。人不也如这版图吗?——要涂上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流行色。

二十一年前,近八十岁的太姥姥(我父亲的奶奶)给我取名为“安丽娇”——一个美丽但又俗又土的名字。1989 年,二十一岁刚出头的我给自己取名为“安子”——一个既有诗意又有城市气息的名字。

静夜,姐妹们叽叽喳喳地侃大山、“锄大D”。我躲在一旁,弄来一块木板,横搭在窗口与床架上,权当书桌,涂抹着一些后来被称之为诗歌的文字。

不知是缘于诗歌,还是“安子”这名字给我带来好运,教我结识了客人。

1989 年春,乍暖还寒的三月,我与客人相会在深圳大学。那时客人的学生宿舍贴着一幅漫画,是他竞选校学生会主席的漫画像,上书:每个人都有做太阳的机会。

这个要“做太阳”的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名噪校园的诗社社长,居室却显得邋遢凌乱,蚊帐和被子揉在一块儿,像团咸菜干,满地是鞋,满桌是书。

初次相识,客人给我捧出一大堆一个人流落在丝绸之路的旅游照片。

人在旅途,爱在旅途。他经受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情感裂变的洗礼。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理解并感悟这傲岸不羁的诗心里满盈着的温柔的波涛。我像是面对故友,谈起几年来往左跳、往右跳的打工经历。

这是一次心与心的相会。然而,我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一个大学本科生,会与一个没有户口持暂住证的打工妹拍拖吗?

爱情是天赋的权利,但它要靠自我造就才能获得。我热心地参与组织大都是由打工仔、打工妹组成的“半岛诗社”,并请客人经常与大家座谈。

1990 年初,蛇口工会搞职工文艺汇演。我与工友们登台朗诵自己写的诗作《蛇口颂》,唱自己作词的厂歌。客人在台下为我鼓掌。

客人大学一毕业便到市委工作。姐妹们劝我别对他付出太多,说他一出到社会,不变心才怪呢。我淡淡一笑,爱与被爱,就像一枚果核在果子里那样自然,谁也规范不了谁,谁也勉强不了谁。跟着感觉走吧。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晚上,客人约我到市内一家咖啡廊。幽静的灯光和柔曼的音乐,制造出温馨的氛围。

“经历是一种文化。”客人搅拌着咖啡,“你这青春岁月的打工经历、求学路程是一笔财富。”

“一笔财富?”我咀嚼着客人的话,仿佛在咀嚼这多年打工生涯的甜酸苦辣。

那一刻,客人的话开启了我封藏多年的打工感觉。我要写!写一写自己,写一写周围的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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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说过:安子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孩,也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女孩。客人是否在对我的第一印象中就产生这种感觉呢?我至今也没问过他。

1989 年《深圳特区报》有一篇介绍我的文章《一个“不安分”的打工女》。被采访时,我说自己崇尚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诗句:尽你所能把自己镌刻在某个地方,然后再大方地把自己磨掉。

客人深深地懂得我,懂得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打工妹的追求。他很少请我去听歌、吃夜宵、饮早茶什么的,但他把我引入了文学的港湾。

一个在成人高考中名落孙山的姐妹,痛哭流涕地烧了全部复习资料,发泄道:“就当他妈的一辈子的打工妹吧!”

我用小小说复制了这个故事。客人读了以后,建议把这个打工妹的遭遇改为她落榜后的一种奋发,让主人公成为生活的强者。

小说一发表,那个落榜的打工妹便找上门来,对我说:“安子,从你的小说中,我找到了一种启示。我想,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在客人的点拨下,我尝试着写《蛇口打工一族》。写周围普通工友的喜怒哀乐,户口问题,婚恋风波,职业选择……我努力地用稚嫩的文字重现这生活的一切。

1990 年1 月中旬,客人因公赴港,我的心似乎也被牵到界河那端。爱是一种牵挂,女人大都是为一种爱、一种牵挂而写作的吧。

“……我站在岸上看着你轻轻从我的心港驶出。如帆的日子,是我倚窗眺望蛇口的雨景,眺望遥远而又神秘的香港灯火。哦,许许多多像我这样出门在外的女子在眺望又一村的相思人……”

我为客人写了一小篓的情书。每当翻阅这些信件,心中总是油然生长着一
朵柔情之花。

就在我离开蛇口的那一天,客人提前站在《深圳特区报》报社门口的阅报栏旁,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一年多了,每逢周末下午六点,客人必定会在那儿等我从蛇口赶来。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说想多感受一下等待的滋味……

没有鲜花,没有丰盛的筵宴。在1990 年圣诞节的钟声中,我们接受了无数衷心的祝福。似乎客人应该是格林童话里的王子,我是白雪公主。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和七个善良的小矮人携着礼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常常,在通心岭某一幢宿舍的某一间房子里,我坐在淡黄色的台灯下,不时抬头望望坐在另一张写字桌旁写诗的客人,心中便会涌现出许许多多的感
慨……

今年二月,客人的诗歌获得了深圳十年“大鹏文艺奖”。 第二个十年的“大鹏文艺奖”能有我的一份吗?我暗暗地勉励自己。

噢,我这个深圳打工妹!

感谢生活,感谢深圳塑造了我,同时感谢客人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原载《青春驿站——深圳打工妹写真》,海天出版社1992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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