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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作者:安子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9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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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多少打工妹在用青春的舟楫横渡这流水线?!前面没有岸的呼唤,也没有航标灯的昭示。我像表姐那样,手脚勤快地坐在流水线旁,机器人似的插件,连上洗手间都要跑步。

但是,我写信回家时,谈的都是深圳风光旖旎,自己工作与生活的快活、写意,并汇上三十元自己挣来的钱,给小妹报名读书。

四个月后的某一天,经亲戚介绍,在同伴羡慕的眼光中,我被招进装潢和格调在当时的深圳属中上水平的某宾馆。

我被分在收银台前迎宾。第一次穿着红裙子、白上衣,打着黑色领带,我觉得真是顾盼生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人在旅途,也许换一种职业会增强自己对未来、对人生的信心。

过不久,我被调到中餐部。一天,来了几个北方顾客。我慌忙迎上前去,引他们入座。

“请问,你们喝什么茶?”我问。

“红茶。”其中一个答道。

茶送上去了。另一个顾客却嚷嚷道:“小姐,你冲错茶了!”两眼色眯眯地盯着我乱转。

“这不是红茶吗?我没冲错。”我觉得自己有理,便顶了一句。就这么一句,那顾客却乘机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气愤地一甩手,他却低声威胁道:“给我点烟,要不找你经理来,炒掉你。”

“你放庄重一点!”我严正地说。

“经理——”那家伙黑起脸来叫。

餐厅部部长马上过来,见此情势,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我向他道歉。我一扭身跑进厨房,委屈地哭起来。部长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也跑进厨房来,说:“顾客是上帝,他永远没错!”

我哭着把原委说给她听。她叹了一口气,说对付这类顾客既不要惹恼他们,也不要让他们放肆,确实很难做。最好是让顾客自己写茶单,或者他们说冲错茶了,那就耐心地问他们冲什么茶,实在不行,重冲一次就完了。搞服务行业,就得多受一些委屈,多受一些挫折。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里面还挺有学问的呢。深圳流行一个词,叫“物有所值”,对服务行业至高的评价则是“超值享受”。餐厅部掀起“微笑服务”的运动,部长说这种微笑才对得起“上帝”(顾客)的钱包。

从流水线出来,什么苦我都能吃。从那时起,我便养成了一种敬业意识,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我都会用心去做好!

一度,“〇二四号(我的工作牌号码)微笑”竟传为那家宾馆常客、回头客中的佳话。有一拨来自上海的顾客,回到上海后还念念不忘我的热情服务,联名写了一封表扬信,寄到经理室,这种事在这家宾馆可是前所未有的。

不久,我便晋升为领班。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宾馆的服务员经常私下调班。一问,才知道她们中许多人都是去读夜校的——有读英语的,有读财会的,也有复习初高中文化课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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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面部长英姐,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在读财会班。我想想自己,初中都没毕业,这样的文化程度将来能干什么?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在家时,老是讨厌那些正儿八经的课本。事隔多年,我又怀念起那窗明几净的课室来了。也许是环境变了,人的想法也跟着转变。在深圳,你不早日去学点什么东西,便会有种被淘汰的危机感。

于是,我便和一个叫芸芸的女孩结伴,从初中课程开始补起。我的态度是如此认真,让爸妈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年终时,我被这家宾馆所属的总公司评为“先进工作者”,很是虚荣了一阵子。要知道,在六十多名女临工中,我是唯一被评上的呀。

总公司有人来给我介绍男朋友,动员我嫁给某一个建筑工程兵。“结婚后马上有房子分,你的户口也可以迁来。”介绍人舌底生花,作了许诺。

我依约见了那个工程兵,矮壮敦厚,是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子,给我的表面印象还挺不错的。“我家乡出产皮蛋,这箱皮蛋你就收下吧。”第二次见面,他约人扛来一大箱皮蛋。我想拒绝,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那箱皮蛋我整整吃了三个多月,与他也拍拖了三个多月。

“恋爱是什么滋味啊?”后来有人问我。我便说是皮蛋的滋味。“回味无穷啊!”朋友们都这样笑话我。

我唯有摇头苦笑。终因两人性格不合,我与他好说好散,没有把“拖”再“拍”下去。

那时我留着披肩长发,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笑,忙忙碌碌地往返于整个楼面。

天蓝色的窗幔,橙黄的灯光,细碎而微妙的一阵阵杯碟相碰声,掺和在一片嗡嗡的低声交谈中——我尤其喜欢深圳早茶这种亲切而祥和的氛围。

“哦,又是小安,温馨呢?”经常来饮早茶的陈总见是我,便问以前在他办事处做过事的温馨。

“在厨房,我去叫。”温馨是我老乡,我俩关系很密切。上星期我们去陈总家玩时,陈总爱人说他正在蛇口筹建一家公司。

我把温馨叫出来。

“你们愿不愿意到蛇口去?”陈总问我们。

“愿意!”温馨忙不迭地说。我迟疑着。到蛇口去,与深圳大学挨得挺近呢——或许可以有时间去那里读书。但是,怎么跟经理交代呢?

经过几天的考虑,拗不过温馨的一再劝说,我便答应到蛇口去闯一闯。也许像我这种女孩子,天生就喜欢试一试新鲜工作。

当我把辞职书递交给宾馆经理时,他脸上的变化使我非常惭愧。我有愧于他的栽培——我这面“先进工作者”的旗帜是他一手树起来的,如今要倒下了。

我与温馨结拜成姐妹,一同步入蛇口。

但是,蛇口,并非想象中那么充满诗情画意。

6
我与温馨一起在那家公司饱尝了创业的滋味。一切都靠自己去奔波。

公司请了日本师傅来指导装配设备。日本人开口闭口一句“阿哩嘎多够咋衣麻斯(非常感谢)”,把我们逗得直乐。

女孩儿家颠上跑下地给日本人递送各种型号的零件,遇到“重头家伙”,女孩子变成男子汉,吭哧吭哧地抬来抬去。

一天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那纤纤手指也变得粗大起来,难看死了。

三个月过去,分工时,我进了制版部。

“制版是一门高技术工作,学好这门手艺,以后在深圳不愁没有公司高薪聘请你!”北京来的师傅一上任,便热情鼓动我。

但是,要学好制版,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你的小版老套不准色!”那北京师傅是老头子,对工作严厉得很,“你看看,这块红版跟原版差多少?一点误差也要不得!”

“通知晒版部返工。”老师傅沉着脸,“你检查一通,重晒一张PS 版(预涂感光版)。”

我唯有细心认真地从头学起。

老师傅工作时严厉归严厉,下班后和大家还是有说有笑的。

来蛇口第二年,便听人说表姐回家了——是一个姓陈的男人带走她的,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我听了,心里酸酸的。当初我是来投奔她的,如今她却先回去了。我知道再过一两年,自己可能会走她的路,心中不由得涌出许多感慨来。

那时我与温馨都住在四海宿舍。下班后,两人总爱爬到四海的那座小山丘上互诉衷肠。有时悄悄微笑,有时默默流泪,有时拿出各自的家信来读。直到万家灯火辉煌的时刻,才走下山坡。

晚上我们便经常往培训中心大楼跑,开始补习课程。宿舍里的女工们最爱读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书。琼瑶、亦舒、岑凯伦以及金庸、席慕蓉、三毛等,赚了我们打工妹不少青春的泪水。

很偶然地在书堆中翻到一本被女工们揉得皱巴巴的《女子文学》。我试着偷偷把日记本上的一些分行文字斗胆寄给《女子文学》。

结果认识了一个叫王青的作家。他三番两次地帮我修改作品,并帮我发表了第一首诗,诗下面写有我公司的通信地址。也许“深圳”两字太富有吸引力,天南海北的文友照地址给我寄来雪片似的信件。

通过这些信件往来,我更加坚定了走文学这条道路的信心。新疆有个叫晓路的女孩,高中毕业后,不知能否考上大学,要我马上接她来深圳,否则她只有自杀。她的父母经常吵架,每次家庭战争爆发,她都成了出气筒。后来她才打听到自己不是现在的父亲亲生的……

我写了整整十几页的长信,劝她重振精神,不向命运低头。也许苍天有眼,她的高考分数下来了,被录取到师范大学,得以远远地离开那不幸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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