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中味(一)

我是用行走来接触气味的，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像动物一样乱嗅。当然，鼻翼扇动的幅度不大，略等于无，别人觉察不到。他们最多看到一个行走中的男人左顾右盼，似与世界摩擦，摩擦，再摩擦。

夏日深圳的大街小巷，处处弥漫着一股植物气息，仿佛湿热的天气把植物的灵魂烤出来了。那是一种非原始的，经过提炼锻造后形成的综合性物质，有点暖，有点潮，有点攻击性，令鼻翼翕动，毛孔舒泰。但你让我找个词来准确描述它，还真有点为难。

比较明确的气味是花香。很多花都携带着香，从春到冬，依次有石斑木、七里香、使君子、假连翘、鸡蛋花、桂花、栀子花、白玉兰等。花香辐射范围有限，凑近了才能得其精髓，除非一整条街道都是同一种植物，比如紫荆花（又名红花羊蹄甲）。宝安区公园路与创业路交会处有一排高大的紫荆花，深冬季节于树下行走，暗香扑下来将你搂住，等你上了公交车，香味依然披挂在肩头。

常见怪味植物三种。一为糖胶树，树干高且直，每年七八月份开花，非常强烈的香。将夜时分，好似攒了一天的香终于憋不住，轰然爆炸。行人好好地走着路，谁也没招，谁也没惹，忽然被花香崩了一下子，上头了，脚步开始紊乱，摇摇晃晃。吾之香，有人将其定性为臭。沿此方向细品，确有那么一点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怎会集于它一身。从哲学角度想，香极了便是臭，臭极了便是香，恰如酸极了便是甜，甜极了便是酸。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走极端者，最终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二为罗勒。名字带一股洋味儿，另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九重塔。草本，植株小巧，层层叠叠，有点像塔。据称是做比萨饼的重要原料。一些饭店门口常有摆放，其味浓烈，亦介于香臭之间。怪怪的气味多如此，又香又臭，不香不臭，进退失据，没人知道它到底想干啥，故曰“怪”。

三为紫娇花，极像韭菜，故名洋韭菜。梗比本土韭菜挺实，五月开花，紫色，亦与韭菜花相似。本地韭菜吃起来味道大，闻起来味道并不大。紫娇花不同，盛开时气味浓烈。不明就里的行人在公园闲逛时提了提鼻子，很难把该气味和脚下的花朵联系在一起，只好问同行者：你大早晨就吃韭菜馅儿饺子了？

与植物并列的是地铁中的气味，吾曰“清甜”。甜乃所有事物的内核，高速运行的地铁甩掉所有杂味和伪装，只留下一颗跳动的心。这种甜略似房屋装修后两个月的味道，又似新买汽车驾驶室的气味，不是很呛人，却让你隐隐感受到危险，亦即，它不稳定，随时会变化，且指向不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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