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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喜欢儿童文学

作者:朱永新 来源:造就中国人:阅读与国民教育 责任编辑:kysia 2023-06-16 人已围观

说到儿童文学,先要从儿童读物说起。

我们常常习惯于把儿童所读的书,称为儿童读物。其实并非如此。并非所有童年阅读的书,就是儿童读物。即便到了今天,因为社会大众对阅读基础知识的了解还不够,阅读推广的力度还不够,我们如今还有很多儿童要么不爱阅读,要么哪怕捧起了书,也没有机会真正拥有适合他们的生理年龄、心理年
龄的读物。

而我们新教育实验对儿童的定义,是采取国际通行的惯例,即从 0 到 18 岁的未成年人。所以,我们新教育通常所说的儿童阅读课程,其实指的是 0 到 18 岁的课程。

我们一次次地聚集,一年年地汇聚,我们不断回到儿童,回到儿童读物,并且把这个问题一再细化,试图通过务实地解析儿童阅读的一个个环节,最终形成一个让儿童浸润在童书之中的大环境,从而让千千万万的儿童有着不一样的童年,孕育出不一样的未来。

说到儿童读物,儿童文学当然是首先要提及的最重要一环。有专家学者认为,文学是一切艺术作品的母体。而我更认同一点:文学就是人学,而儿童文学就是儿童精神生命的母体。还记得在新阅读研究所研制第一份书目,也就是流传最为广泛的《中国小学生基础阅读书目》时,我们反反复复论证应该从哪些类别去为处于小学阶段的儿童搭配“精神食粮套餐”,我们把推荐图书分为文学、科学、人文三大类,文学在其中占比最重。

同时,我们的书目围绕人与自我、人与家庭、人与社会、人与国家、人与自然、人与世界、人与历史、人与未来等八个价值领域,进行展开。看一看我们的八个领域就知道,每一个领域都离不开一个字:“人”。文学又称人学,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推荐给儿童的图书中,把文学放在首要位置的原因。

文学对人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对于身心正值发育期的儿童来说,儿童文学更是在育人上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与教育密切相关,但是又不完全等同,或者我们可以把这种作用称之为一种大教育。

我为什么喜欢儿童文学?

当然,首先是因为教育的原因。

我一直说,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一个人的阅读史,一所不重视阅读的学校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在教育的过程中,如果把阅读抓好了,教育也就抓好了一大半。如果一个孩子通过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真正爱上了读书、学会了读书,那么就掌握了自我教育的工具。所以,在教育工作中,我一直非常注重推动阅读。推动阅读,就要从读什么开始。为了解决读什么的问题,我开始了书目的研制工作。

我真正开始接触儿童文学,是在 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从1995 年开始,我组织一群专家学者研制了一份书目,为中小学教师、学生父母,当然也包括儿童,推荐适合他们的 100 种图书。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正式接触儿童文学,并且开始对文学作品进行比较深入的阅读。

其后,于 2010 年我们成立了新阅读研究所。这个研究所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研制各种书目。作为一个公益机构,当然会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一直鼓励我们新阅读研究所的同仁们,告诉他们:哪怕新阅读研究所其他什么事都不做,我们只是专心致志地研制书目,就够了。我认为,在信息时代,一份公正客观的书目,犹如一张详略得当的地图,它并不是人人都需要,却又是极其重要、非常有效的阅读工具。

所以,在我们新阅读研究所研制并发布的《中国人基础阅读书目》,就包括《中国幼儿基础阅读书目》《中国小学生基础阅读书目》《中国中学生基础阅读书目》。现在我们还在进行不同学科的书目研制,如小学、初中的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等等不同学科的书目。

除此之外,为了让更多的新书、好书走到人们面前,为了让更多的读者有一个公平公正的书目参考体系,也为了让我们的书目研制工作不断地深入和迭代,所以我们也发动了“中国童书榜”的评选和推介工作。我们每年从新出版的童书中,特别甄选出 100 种,为其中 12 本最佳童书颁奖,寓意着每个月都有一本好童书,希望更多的人以阅读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在这个过程中,应该说出于从事教育的需要,我越来越深入地走进儿童文学阅读的这个领域,也越来越多地接触儿童文学。这一次我不仅阅读了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还记录了自己的点滴思考,并在微博上呈现出来。从 2011 年开始我就在微博上发表我阅读童书(其中主要是儿童文学作品)的感受,后来变成了有规律的每天一篇的阅读感受记录,这些年以来,我阅读了近两千本童书,也写了很多条微博。我把这个微博小栏目命名为《童书过眼录》,本来只是记录我自己的童书阅读情况,没想到有不少父母根据我的记录去购买童书,所以又在无意间成为进行阅读推广的一个平台。

当然,以上这一切,只是外在的原因。做一件事,如果仅仅是外在的原因,那么一个负责任的人虽然能够坚持,却难以在工作完成后,像我这样几年来始终对儿童文学有着持续跟进。从我自己生命内在需求而言,即我喜欢儿童文学的第二个原因,是为了弥补自身儿童时期的阅读缺憾。

在我的童年,因为时代的原因,各种物质都很匮乏,精神食粮更是匮乏。我的童年别说读到真正的儿童文学作品,就是生活中一般的图书也很少见到。

不过,和我的其他同龄人相比,可能我还算是幸运儿。因为我的母亲在我们镇的招待所上班。那时我家没有自己的房子,父亲在乡村学校教书,周末才能回家。平时我和妹妹就借住在母亲的单位招待所里。母亲既是招待所的所长,又是会计、出纳、清洁工 …… 承包了一切工作。我和两个妹妹都是招待所的小工作人员,义务劳动。这样的特殊境遇,让我能够接触到南来北往的客人。

这些客人见多识广,他们的人生经历比一般的成人要丰富得多,听他们说话、讲故事,本身就像在阅读一本生活的大书。这些客人整天走南闯北,在旅途奔波的时刻又不像现在手机不离身,行李中时常少不了塞进一两本书。

我的母亲为人友善热情,这些客人对我们几个孩子也格外喜爱,我们就有幸经常吃到不同地方的特色美食,读到他们携带的不同图书。现在我还记得,那时拿到一本能够看得懂的图书之后,时常会彻夜不眠,因为客人通常只是住那么一个晚上就要离开,我必须连夜把书翻阅完毕。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就这样我养成了一种快速浏览的阅读能力。直到进入大学之后,我之所以能够通过不断阅读而有所提高,不仅是因为受到当时老三届的优秀同学们的刺激,也是因为自己通过童年的阅读,有了阅读的童子功。

只是,在我的童年阅读生涯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遗憾:我当时读到的书籍,显然都是成人的书籍。

没有儿童文学滋养的童年是有缺憾的,尤其是当我深入研究儿童文学之后,我更是感觉到了这一点。

人们常说,书是忠诚的朋友。恐怕没有人不愿意找一位品性好的人做朋友或伴侣。或许,每个人对品德性格的要求不尽相同,但诚实、正直、善良、可靠、勇敢、心胸宽广等品质,一定是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从图书来说,以上这些品性,在儿童文学这类作品中,无疑体现得最为鲜明。

儿童文学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描绘的生活正是人生中最纯净的那一段。所有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所倡导的,没有一点不是成年人最为迫切呼吁的品质。所以,当我有机会大量接触到儿童文学作品时,尽管那时的我已经成年,可我还是满怀欣喜地投入到了这些作品的阅读之中。我享受阅读儿童文学的那些时光,不亚于我在阅读教育理论名著中得到的满足感。

我喜欢儿童文学的第三个理由,可能源自我对文学的喜爱。

我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人有过作家梦。就我自己来说,我是真正做过一段时间的作家梦。

早在高中时期,我一度疯狂迷恋上了写作。还记得当时写了很多作品。其中有一篇《车轮滚滚》的小说,写完后自己非常自信,热血沸腾地投稿到了报社,尽管收到一封退稿信,但并没有改变我对文学的喜爱。

考大学的时候,我就是奔着我最钟情的文学去的。尽管当时老师们提醒我们读理科比文科“保险”,但是我还是把我最初的志愿填为南京大学中文系。

很可惜的是,大概正是因为我幼年缺少了儿童文学的滋养,最后我没有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不过在我成人之后,在繁忙的事务工作中,我对文学的喜爱又一次得到了彰显,而且恰恰表现在对儿童文学的阅读上。

第四,我之所以喜爱儿童文学,也因为我在民进中央的本职工作,让我更深切地了解我的同行者。民主促进会是一个以文化、出版和教育为主的党派,参加民主促进会的儿童文学作家特别多。

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我主编的《开明儿童文学书系》中,就有许多优秀作家:赵丽宏的《童年河》《渔童》,童喜喜的《嘭嘭嘭》《影子翼》、黄蓓佳的《我要做个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汤素兰的《阁楼精灵》《阿莲》,杨红樱《淘气包马小跳》《笑猫日记》等等。

通过阅读一个人的作品去了解这个人,是沟通交流中最简单、最直接、最省力的方式。尽管作品不能完全和人等同起来,但是,因为这样的阅读,因为这样的交流,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对方,对他们的精神世界有着更多的认知,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阅读体验。这种感受也让我对我们民进中央这样的一个组织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我们民进中央的工作不仅仅有着民主党派的特色,还有着儿童的纯真快乐。

第五,阅读儿童文学,也是我和朋友进行心灵对话的一种方式。

正是因为越来越多地阅读儿童文学,并且从中得到了很多美好的阅读体验,所以阅读儿童文学不知不觉中成为我和朋友进行心灵对话的一种途径。

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是因为结识了许多儿童文学作家朋友,才让我更加喜欢儿童文学,还是因为对儿童文学的喜爱,让我结识了越来越多的儿童文学作家朋友。比如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国际安徒生奖的得主曹文轩教授,我和他就儿童文学的创作和评论有着非常多的探讨。

这些对话,其实不再仅仅是一个教育研究者和一位儿童文学作家的对话,而是走进儿童文学作家的世界,与儿童文学作家这个大孩子进行心灵对话,也是通过作家的心灵之窗,从儿童的视角与世界对话,更是在心灵之间的碰撞和交流中,对人生价值与意义的重新厘清和追寻。

第六,最吸引我的理由,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儿童文学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儿童文学自身的魅力吸引了我。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本身就是不朽的文学巨著。它和其他的作品一样,本质上也是超越时空并且超越年龄的,比如《小王子》《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夏洛的网》等,都是无数次感动我的作品。

这些儿童文学作品,以儿童的视角为切入点,揭示了人性之中最光明、最温暖,也是最值得人类去坚守和探险的一面。这样的文学作品,它不仅会成为一个孩子生命中的底色,而且当一个成年人在现实生活之中,因为追寻碰壁,因为遭遇挫折、失败感到痛苦甚至绝望的时刻,都将一次又一次鼓舞他站起身来,不停地向前走去。

中国人有一个词,用于赞扬生命的一种美好状态,叫“赤子之心”。我想,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应该是一个喜欢儿童文学的成年人。这样的一个人,他一定能够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之中,汲取更多的力量;他一定能够在遇到困难时,有着更多的勇气;他也一定能够在得到成功时,还保存着对未知世界更多的好奇与探索的力量,因为这一切都是儿童的特质。这些特质是一个人生命中最本真的东西,而这些特质也集中地保存在那些优秀的儿童文学名著之中。

正因为这样,我可以把儿童文学归结为一种记录幸福、传播幸福的文学。新教育实验有一个宗旨: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无论是流浪的三毛,还是哭泣的小美人鱼,无论是七十二变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还是不断努力想变成一个真正孩子的匹诺曹,几乎所有的儿童文学都在谈论幸福、歌颂幸福、追求幸福。就像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的儿童文学作品《青鸟》传遍世界每个角落,也把幸福传遍世界,让这故事本身成为幸福的象征,我们也可以说,儿童文学把幸福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儿童文学已经成为幸福的象征。

在儿童阅读上,我们新阅读研究所一直呼喊着:把最美好的童书献给最美丽的童年。我们努力为每个儿童选择最适合他们的童书,从而把幸福传播给每个孩子。就像童书《青鸟》里的那句话一样:“我们给人以幸福,自己才更接近幸福。”拿我自己来说,我就是在阅读儿童文学中,在和阅读推广的同好交流中,无数次感受到这种接近幸福甚至拥有幸福的时刻。我相信,大家在每一次和热爱阅读的孩子们相处的时光中,都能感受到这种无比的幸福。

喜欢儿童文学,如果细细列举理由,实在太多太多。归根结底,或许就是因为儿童文学最初制造了幸福、传播了幸福、带来了幸福,甚至它就是幸福本身的一种创作吧。而我很愿意把我所得到和感受到的幸福,大声告诉每个人。

所以,我不仅自己喜欢儿童文学,还特别期待有更多的人喜欢儿童文学,尤其是有更多的成年人喜欢儿童文学。今天来到这里的人们,我想,都是喜爱儿童文学的阅读推广人。我和大家一样,也是一个阅读推广人。希望我们通过自己亲身的体验,感受到儿童文学的魅力,从而把这种亲身体验的美好,更多地向儿童传播。

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家庭里,把家庭作为一个广义的课堂,把大自然作为一个更辽阔的大课堂,都将意味着我们所有人,无论成人还是儿童,都能从文学化的儿童文学课堂里,得到更丰富的滋养,甚至让我们的精神生命得到更新。

通过我们这样的不断传播,我们将会让更多的成人也感受到儿童文学的美好,重新体会儿童的精神世界,从而更愉快地带领更多孩子们真正地阅读起来,真正地行动起来,以儿童文学阅读,共同筑造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幸福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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