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第三章 李改梅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租客吗？不像。租客们敲门没那么斯文，每一个要找她的，都是火急火燎的，边敲边喊，把要他们出面办的事顺便喊出来。

会是谁呢？李改梅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了，先开了个门缝，看了一眼，再缓缓打开。

天哪，门口站着的是朱查理。

“梅姨。”朱查理腼腆地笑了笑。

“我的天，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到路口接你？”李改梅惊愕不已，朱查理没打声招呼就直接来了。记得他来过几次，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记性真的好！”

李改梅把朱查理迎了进来。见他双手提着大袋小袋的，她急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吃得动吗？”

朱查理把东西放下，不知站着还是坐下的好。屋子里突然进来一个一米七几的大块头男人，好像装进了一头大象，显得有些局促。

虽然二十多天里，李改梅一直在盼着他的消息，也在猜测、担心他的情况，如今突然来到眼前，她还是有点不自在，要是提前打一个电话，她有足够的时间换套衣服，洗一把脸。尽管她老是自嘲“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自己也不是臭美的人，可这是起码的礼貌。平时跑街，怕脏，他们都穿得随意，要是去单位或入家户做事，她一般都要换上干净衣服，注意好形象。

她让朱查理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端过一张小塑料凳，隔着茶几而坐。说了好一会话，才想起没给他拿水，便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朱查理还真渴了，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瓶。

那仰起脖子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跟十几年前还在深圳时的小伙子一模一样。在李改梅的眼里，朱查理与自己的亲人没有两样，说看着他成长也错不到哪里。

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毛头，一个人在深圳上班，到了周末也不回香港。刚开始，李改梅觉得奇怪，又不好问他。时间长了，他们之间也熟络了，朱查理自己讲起家里的事，他们才知道，这是一个过早失去妈妈的孩子。从此，李改梅的心里对他多了一层关心。有时候去给他打扫卫生，会顺便给他做点饭菜。开始老胡制止她，人家讲究得很，谁知爱不爱吃你做的东西，会不会怀疑你下了毒，转身把它扔垃圾桶了。

“谁都像你那般小肚鸡肠！”李改梅怼他。她很自信，这孩子不像她认识的其他香港人，她所做的事，他一定会明白。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天底下没有一个孩子不爱吃母亲做的饭菜。很多时候，面对这个香港小伙子，她把自己扮演成母亲的角色了。哪怕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她只是他雇请、委托的保洁员，时髦一点说是钟点工而已。

果然，朱查理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她做的饭菜（按他的原话说，吃第一口就喜欢上了），一度提出，请他们每天给他做一顿饭。但是李改梅做不到，时间太难安排，他们不能为了这顿饭，放弃其他活计。

有一次，和老胡聊起这个事，李改梅自己都笑了：如果我接下这个活，每天去给朱查理做一顿饭，我在黄贝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呀？又是搞卫生的扫地婆，又是收废品、买卖旧家具的，还是帮人收租管理房屋的，又是做饭的……

老胡揶揄她，算么子身份？村匪村霸呗，黄贝岭治安队打击的对象。

与朱查理认识，是从老胡开始的。李改梅起先不当回事，黄贝岭住的香港人太多了，多半是深港两头跑的货柜车司机，鱼龙混杂，非议也多，她并不太乐意跟他们打交道。

认识了朱查理，李改梅说，这还是个孩子呢，可不能像那些人一样学坏。

老胡说，你放心，这是有作为的青年，斯文，有教养。

朱查理在东门上了三年的班，后来又去了宝安，尽管有点远了，他还是一直回到市内居住。李改梅夫妇帮他打扫卫生，一周上门处理两次。李改梅观察，这孩子的生活蛮节约的，过日子很有计划，不是那种大手大脚的人。当听到他说要买房子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惊讶。朱查理说，“与其把房租交给别人，不如交给自己”，这句话留给李改梅太深的印象了。

陪他去办房产过户的时候，老胡问他，你这是打算在深圳扎根吗？

朱查理笑笑，没答话。

后来，朱查理又买了一个小面积的写字间。老胡恍然大悟，跟李改梅说，这小子在搞投资呢，真是人小计大，以后房子涨价，他手上的钱就不断翻倍了。

李改梅想，投资不投资，买房子就是存钱，不然就吃光花光了。那些年，他们也开始把攒下的钱弄回湖南，托人在县城看房子。他们计划要买两套房子，儿子一套，女儿一套，手心手背都是肉，做到不偏心，没有厚薄，姐弟俩公平对待。她把朱查理在深圳买房，跟自己回湖南买房的道理等同起来，她觉得，钱不够，一年一年凑，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好，目标总有实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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