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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二章 朱查理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09 人已围观

朱查理从香港坐船赶往中山,参加一个客户的乔迁酒会。原本是合作伙伴去参加的,因为临时有事,合作伙伴去不了,问他能不能参加。“能。”他一口应承下来,让搭档放心。最近经济环境不太理想,订单不稳定,他们不想冷落任何一个客户,何况这个客户又是搭档的安徽老乡,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

他们的公司在东莞,客户主要分布在中山、珠海、广州、佛山一带。对于公司的事务,朱查理平日里参与得不多,偶尔也就是做做这样的“替身”,或者有需要他出面的事,他才出面,也就是外围的事务多一些,公司里的日常运行,都交给搭档去打理。

朱查理平日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东莞,偶尔才回一次香港。这段时间多往香港跑,是因为他个人遇上了一个骗局,被卷了笔款,忙着追人、追款。说是骗局,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是熟人之间的经济往来,自己犯了傻,被人钻了空子而已。这种事,人前不好张扬,对方也有他的社会圈子,而且两个人的社会关系互相重叠,谁是谁非,不好纠缠,因此弄得朱查理很被动。

他一面委托律师朋友出马,一面发动自己的人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说服对方。因为这件事,十多年没在香港常住的朱查理好像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回到他去英国读书前的香港生活,他拜访了那些连面容都记不起来了的小学同学、中学同学,慢慢地梳理出了一条可以接近那个向他下套的高人的可靠路径,而且拿回钱的把握也越来越大。

香港这场骗局,加上近期东莞不太稳定的生意,给朱查理带来不少烦恼。不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磨出了他的一副好心态,不再为眼前的事态急躁。

从中山港出来,已经快到傍晚时分。平常回香港,他都是从深圳的陆路口岸过关,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水路往来,快船在水天之间劈波斩浪,让他感觉一股奔赴远方的动感,他喜欢海面的蔚蓝,以及那种无边无际的感觉,再沉闷的心情,放置到大海上,一瞬间就像被清空了似的。有那么一阵子,他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去喝一场喜酒,期待快船能在海面继续驰骋,一直驶入茫茫黑夜。直至到达的广播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登陆上岸,尽管烦恼还在,心境却宽松了许多。朱查理打的赶往酒店,路上塞了下车,迟到了一小会,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朱查理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也发现了匆匆赶到的他,依照熟悉的程度彼此握手、打招呼。

“朱总从东莞过来,虎门大桥没塞车吧?”熟人们都以为他从东莞赶来中山,虎门大桥是必经之道,不塞上个把钟头反而是不正常的。

“托各位的福,今天畅通无阻!”朱查理道。

“真是难得一回,朱总好彩!”众人感慨道,似乎都是虎门大桥的冤家。

朱查理绅士般朝众人拱手作揖,哈哈一笑。

熟人们都知道朱查理的工厂在东莞,左一口白话,右一口普通话,甚至都以为他就是东莞人或广东本地人。除了个别关系亲近的生意伙伴,知道他是香港人的不多。不是他刻意隐瞒身份,而是在他的生活地图上,与香港已经没有多少瓜葛。在内地生活的时间够长了,除了说话残留的一点白话尾音外,在朱查理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香港元素。

喜宴的东家是合作伙伴赵总的安徽老乡,生意上的事也是他们之间联系得多,朱查理只是偶尔见面而已。朱查理算是看着他从小作坊发展起来的,合作了七个年头,也一直比较稳定,听说最近也不太好,遇上了不少困难,为了减少租金成本,选择搬迁公司,也换换风水。作为老客户,来道个贺,给点信心,理所应当,这也是赵总拜托他来的用意所在。

主人在致辞的时候,朱查理的电话响了,一看是深圳梅姨打来的,便按了接听,也不管对方要说什么,压低声音说正在开会,等会再打,然后把电话挂了。

致辞后便是开吃开喝。朱查理这一桌没有熟悉的人,他也不喝酒,不习惯搭讪,便埋头吃饭。他还要尽早赶回东莞——真要面对回程时虎门大桥的拥堵了,他得给漫漫征途预留时间。他已经约好了出租车司机,定了个接头的时间,不想让人家等得太久。他吃饭速度快,从小养成的习惯,加上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吃饭,哪怕是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也无心品味,三下两下扒完。放下碗筷,他起身走到大堂,又信步走出户外。在小花园里呼吸了满满的新鲜空气,他这才想起了梅姨的电话。

梅姨很少打电话给他,会有什么事呢?是租客要退租,还是物业管理方面有什么问题?除了这些事情,梅姨是从不随便打电话来的。

朱查理在深圳有一套小公寓和一个写字间单元,都委托给这个湖南阿姨打理,十多年了。他嘱咐过她,不论是退租还是新租,租金升呀降呀,她自己做主就行了,不用专门打电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擅自做主过,每次都要问清楚,待他答应了才行。朱查理也跟她说过,不论行情怎么样,实际租金多少,每个月尽管扣留三成做管理费,剩余的再转入他的账户就可以。然而,这个梅姨非要把全额打过来,说一码归一码,我们的管理费随你再给,给多少无所谓。你无所谓,她更无所谓,你不在乎的,她特别在乎。直到朱查理发过火,她才勉强扣一点——她说不要那么多,她不是做二房东的,代管是一份人情。可是,这么一代管,就是十多年了。

朱查理回拨梅姨的电话,响两声就接了。朱查理说:“梅姨,刚才在开会,真是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梅姨似乎有些犹豫,口气不那么利索,说:“也没什么事,算了,你忙我就不说了。”说完把电话挂了。

车子还没到,朱查理在酒店的小花园里转了半圈,觉得不对劲,梅姨到底要说什么事呢?听她的口气,不像是房子的事,那会是她个人,或者家里遇上什么事了吗?

他掏出手机,又打回去,开门见山地说:“梅姨,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还是告诉我吧,你不说,我又不安心了。”

“唉,那我就说了。”梅姨像鼓足了全身的气力说道。

“你尽管说,没事的。”在这个推让的瞬间,朱查理的脑海里跳出了一堆的疑问。

“查理,我有个老乡,在黄贝岭开饭店,做湘菜的,说去香港开分店,跑了大半年,没搞成,”梅姨说得吞吞吐吐的,“我想呢,他决心很大,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帮他?”

听到这里,朱查理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把身边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吸引力不是来自音量,而是笑声的纯度,也许人们太久没有听到这种笑声了。

梅姨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要帮什么忙,倒是经常问他,还有什么要我们帮的吗?好像她从湖南那个叫胡家冲的村子来到深圳,就是为了帮别人的忙,为别人做事,为别人操心。这是她第一次向朱查理开口,还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帮别人。

显然,梅姨被他笑得有些尴尬,以为开错口了,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要是太为难,就当我没说过吧。”良久,又补了一句,“你离开香港那么多年,肯定也不熟了。”

朱查理的笑没有别的意思,而是情不自禁为这个湖南阿姨的为人发出会心的致意。

“梅姨,虽然我离开香港那么多年,但是再不熟悉,也是香港人呀。这个忙我一定帮,过几天我会回深圳一趟,到时你带我见一见他,听听他的想法,好吗?”朱查理给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那太好了,我告诉他,让他有个准备,我先挂了。”梅姨把电话挂了。

朱查理正要收起手机,又想起前段时间听梅姨讲,她丈夫胡叔的情况不好,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忙又拨了回去。

“梅姨,刚才忘记问了,真不好意思,胡叔的身体怎么样?要紧吗?”

梅姨沉默半晌,说:“谢谢你记得他,人已经走了。前几天我把他送回湖南,送回胡家冲了,你忘了他吧。”

朱查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是好,半天才说:“梅姨,您多保重,过几天我来看您。”

“不用不用,真的没什么,我没事的。”李改梅轻描淡写地说。

朱查理收起了电话,眼前不觉一片迷蒙,他摘下眼镜,试图擦去泪痕,没想到眼泪就是不听话,停不下来。

约好的车来了,朱查理小跑回酒店,跟主人打过招呼,说明先回东莞的意思,然后小跑出来,上了车。他是个守时的人,生怕迟了一步,耽误了人家的活计。这个司机是前几年通过网约平台认识的,来往中山几次后,朱查理和他成了朋友,凡是来中山办事访友,一定是叫他,请他送一送。

“这个时间段,百分之百不堵车。”司机信心十足。

人算不如天算,车子还是塞在了虎门大桥上。一塞就是两个小时。朱查理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司机以为他睡着了,把音响调小了音量,没再找他说话。

朱查理没有睡,他哪里能睡着。堵塞的虎门大桥下是涌动的珠江水,似乎也在拍打着他记忆的闸门。珠江汇入大海,与伶仃洋、大亚湾、大鹏湾,与整个南海融为一体,把香港与内地连成一体。

他是从英国读完书回香港的第二年,应聘到深圳上班的。那时候,到深圳上班,是伙伴们热门的选择。他入职的公司在东门,是一家香港美资公司的办事处。其实那份工作并不对口他的所学,他来深圳的目的不是打工赚钱,而是要离开家,不要天天跟父亲在一起。

他爱父亲,但两人就是相处不好,待在一起,说不上几句就会吵起来。朱查理记得,自从他上了中学以后,父子俩就没好好说过话了。

父亲原来在中学教书,后来辞了职,出来做生意,赚了点钱,突然又不干了,受一位老同学的邀请,加盟香港的劳动保障研究会搞起了研究。这可是个纯粹的社会学术团体,没什么收入来源,完全是清贫的选择。从记事时起,朱查理印象中的父亲就是一个书呆子,家里到处是书,以前住得逼仄,家里只要有点空地,都被父亲用来堆书。母亲早年也是在工作的,每天早早起床,坐地铁转轮渡去上班,很晚才回到家。朱查理十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病,后来就辞了职,做了专职的家庭主妇。

父亲出来做生意,很大程度上是被母亲逼迫的结果。那些年,香港物价飞涨,家里用度常常紧张。而稍有闲钱,父亲就拿来买书。母亲就对他说,有本事赚钱买个大房子,我们母子可以安心生活,你可以安心读书。从一开始的偶尔唠叨,到吵架时成为正式攻击的“炮弹”,没想到,父亲在这样的刺激之下,真的辞职出来了。朱查理当然无法理解当年父亲所下的决心,以及背负的风险,一个书生是如何走向生意场的。

现在想来,父亲的运气真是好,左右逢源,竟然做得风生水起。朱查理记得,父亲做过服装外贸,甚至做过石化产品,时不时往中东跑,搞不清楚他哪里来的门道,怎么会有满天下的朋友帮他。那几年是家里最安宁的日子,母亲不再唠叨,不再吵架,三句不离口地夸奖父亲“有经济头脑”“是个做大生意的料”,认定他过去选择教书真是浪费了光阴,“要是早几年出来,我们家也会出个李嘉诚”。父母是中学时期的同学,算是青梅竹马吧,但是母亲坦承,同学几年,再加上结婚那么多年,根本没发现他有经商天赋,还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如果不逼他,可能永远被埋没了。那些年,母亲也好像换了个人,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商业天才而沾沾自喜。

五六年工夫,家里真的换了套大房子,而且不用贷款,全额买下。母亲经常叮嘱朱查理,不要跟任何人讲家里有钱,就说是借钱买的。“任何人都包括谁?”朱查理调皮,反问母亲。

“所有人。”母亲听他一问,特别紧张。“所有人不包括谁?”朱查理继续调皮。母亲还要求他,不要随便带同学来家里,跟同学约会也尽量不要在家附近,总之不要把自己的家底暴露给他人。他们渴望财富,又害怕财富带来的麻烦。经母亲提醒,朱查理认真观察起身边的同学来,发现很多看上去很抠门的同学,家里都有钱,只是装穷不露富而已。家里有钱了,母亲的叮嘱,却又让朱查理对香港产生了不安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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