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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第六章 张教授

作者:郭海鸿 来源:《过关》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3-11-15 人已围观

这话可是没说错。但是,他渴望遇上吗?不!他不希望那一天的出现,他没有迎接那一天的任何意愿与准备。

儿子从英国留学回来,在香港没待多久,就到深圳工作,父子俩一个月或两个月才在家里见一次面。尽管张教授时不时来深圳买书看书,开会公干,父子俩也很少见面。他曾经试图找理由去儿子的公司、住处看看,总是被他委婉谢绝。被拒绝几次后,他释然了。就像儿子上中学后,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上“未经邀请,禁止入内”,他明白,孩子有了自己的领地,有了自己的隐私、尊严,不希望被无端闯入。现在儿子已经独立了,难道不应更受到尊重吗?

罗湖书城楼下的茶餐厅,是父子俩固定的见面之地。父亲雷打不动吃广式腊味饭,儿子喜欢吃他的港式套餐或意大利面。后来儿子的工作越来越忙,接着又去了东莞,在深圳见面一起吃快餐的机会也少了。让张教授哭笑不得的是,反对他在深圳买房的儿子,自己却在这里先后买了住房和写字间——这不是儿子主动告诉他的,而是他的小伙伴无意中透露的。他也没有去过问,不论如何,对儿子的节俭置业行为,他打心底里高兴。这一方面,有他妈妈的遗传。

年龄是人生漫途中最大的拦路虎,张教授转眼已过花甲之年,即使现在叫他在深圳买房,遇上再漂亮的楼盘,给他任意挑选的机会,他也不可能心动了。房子不仅是用来住人,也是用来安家的,他现在对家的需求越来越小,越来越萎缩,有时候他把家浓缩在心底的一角,不需要再去寻求新的房子和多大的空间来安放自己。

他现在来深圳,买书看书也只是个出行的由头,目的是走走路,练练脑子,尽最大限度减缓衰老的速度。他害怕老年痴呆,害怕脑萎缩什么的病症,身边有几个老友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阿尔茨海默症,家里人已不让他们出门,担心哪天出去就找不回来了。尽管身体各项指标一直显示良好,张教授还是无法放松对这类病症的恐惧,对一个独居老人来说,一旦脑瓜不灵,记忆丧失,那实在太糟糕了。

再好的书买回去,能看进去的太少了。现在很多出版物只讲究装帧,不讲究内容,好书越来越少。张教授也开始有意识地处理家里的藏书,有的当废品送给保洁工,有的打包送给自己任过教的学校图书馆,平时也邀请一些爱读书的朋友上门挑选,无偿赠送。妻子曾经赌气对他说,别说一套房,就是有两套三套,也堆不下你的书。那时他特别生气,对反感书籍的人他都生气,现在不了。妻子没有错,房子安置的是一个家,家里最重要的元素是人。这些年,他家里缺的是人,所以缺失了家的磁力。成千上万册书簇拥着他,看着他在孤独中成为一个白发老者。

张教授走到小区广场边上,四株高大笔直的海南大王椰树围成一个圈,椰树树干挺拔,直指长空。张教授仰头一看,天蓝得像一块布面,没有丝毫杂质,他不禁心潮澎湃,涌起了发微信朋友圈的冲动。他举起手机,仰拍下如此纯净、壮丽的景致。站在树下,迫不及待就发送了出去,并配文:“深圳蓝”。为了保持与外界的关联,他每天保持发两三个朋友圈,分享阅读心得或随手拍的街景,有时没什么好发,就拍拍正在喝的咖啡或茶,也算是发了一个圈。虽然点赞、评论的就是几个固定的老友,也就达到了他的目的,儿子偶尔也会点个赞,这会让张教授格外高兴。果然,“深圳蓝”一发出,刷刷点了三四个赞。

儿子没有点赞,而是私信问他:在深?

张教授回复他:是,开会。

儿子又问:几时返港?

张教授想了想,回复:下午会议,结束后即回。

儿子很快回他:老豆,会后早点返,尽量不留下吃饭,路太远,注意安全。

贴心的提醒,让张教授很受用,他回了个ok 的表情,收起手机,向会所走去,时间差不多了。

按邀请方所说,今天开的是个“小会”,总共才十三个邀请代表参会,不过准备得很认真,参会单位有港资企业,有内地企业,有人力资源服务机构,有专业代理劳资官司的律师,像张教授这样的学术代表有三个,其中两个是真实的教授,来自深圳大学,张教授则自称是“冒牌”货。

在嘉宾介绍环节,张教授就着主持人的话头,先自嘲了一番,说,我的真实身份只是香港的一个中学教师而已,“张教授”是平时被大家忽悠成的。主持人马上纠正,说张教授是名副其实的劳动保险研究专家,常年热衷并致力这项事业,从事的时间长,研究成果卓著,而且为促进与内地的学术交流默默无闻地工作。主持人提到张教授他们这些香港学者义务投入工作时,所有与会者,包括会务人员,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张教授起身,向大家鞠躬,口里说,实在是过誉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在我的亲人朋友眼里,我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搞劳保研究也是个人兴趣而已,不过,如果不干这个,这一二十年,还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呢。

他这番说法却是大实话。想当年逐渐退出生意场,因为受朋友的邀请,去听讲座,接触到了香港搞劳保、医疗保险研究的这帮学者,而后又接触了几起发生在熟人身上的劳资纠纷,逐渐就对这一行感兴趣了。二十来年的时间,算是紧密关注香港劳保政策的变化,看着这一民生领域的不断完善,不论是个人还是机构,能够为市民的福利权益做些贡献,他内心是非常充实、骄傲的。二十多年的光阴,也因此变得富有意义。要知道,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有些朋友生意破产了,有的在一场意外中亡故了,对于健康地生活着,又能有自己喜欢的事做的人,是何其幸运。

在接下来的会议发言中,张教授做了个“深港企业劳动合同主观意识差别”的主题发言。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唯一使用PPT的嘉宾,发言清晰流畅,效果非常好。不论在香港,还是去台湾、澳门,或到内地交流开会,他都要做认真做准备,从不胡乱应付。在适应电子化的过程中,他是从不落伍的,刚兴起PPT时,他就认真琢磨,自己学会了制作,从此,不管到哪开会,他必定提前制作一个漂亮的PPT。除非不具备播放条件,要不他的每一个课件,都少不了引起参会人员的赞叹,抢着拷贝。今天这个做得也非常不错,他引用了大量港英时期的劳工图片和香港早期的生产作坊图片,新旧图片互相对照,产生了相当的冲击力,令人难忘。他的发言刚完成,几个与会者就从包里拿出U盘,拷贝他的PPT。

发完言,花甲老人的生理控制力也到了极限,张教授出去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他站在会所门口的花池边,甩甩双手,扭了扭腰,做了一下运动,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赶紧停下,一边举手揉搓额头,一边走到回廊,在公共座椅坐下来。近两年来,这种情况偶尔会出现,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有找到原因,医生认为最大的可能是长时间待在室内,大脑缺氧所致。遇上这种情况,他只要坐下来,喝口水,擦擦风油精,深呼吸,休息一会就减缓了。可是,风油精没带在身上,还在会议室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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