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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瀑布(二)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拥挤的影子》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06-28 人已围观

簕杜鹃乃深圳市花,又名三角梅、九重葛、毛宝巾、叶子花等。那粉红的瀑布,其实不是花,是变粉的叶子。花者,叶子中间钉子帽大小的一个五角形的黄色花冠,近于无。没人在乎这些,你鲜艳,你就是花。你是花你是花你必须是花。藤状灌木,善攀爬。人们在深圳街头看见的高高的簕杜鹃,亦非自身挺直,都是借力打力,踩着其他树木登高。此处簕杜鹃亦然。一条粗壮的主干,加上周边裸露的土,不足一平方米。土层始终保持潮湿。那是主人詹先生经常浇水的缘故。

莲塘居民詹先生盖了一栋九层高的楼。2003年,他的母亲,七十多岁的周阿婆在楼脚种下一株簕杜鹃,每日以喝剩的茶汤浇灌,以为有营养。一日,阿婆欣喜地告诉儿子,簕杜鹃一夜之间突然长大许多,自己悉心照料终有成果。看她开心的样子,一家人都跟着笑。老人家不知道,她种植的那一株,一段时间内日渐枯黄。这种植物要死就从根部死,上面一露败相,便无法挽救。怕老人失望,家人在夜晚将濒死的簕杜鹃挖走,换上了一株更为粗壮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把这个真相告诉老人。

这一株簕杜鹃或许明了詹氏族人的苦心,以一年一层楼的速度攀长,直到八层才停下脚步。八层楼,说来轻松,长起来每一步都有故事。它的主干扩无可扩,只有把根向更深的地下扎去。好在柏油路下还有一个广阔的土层,那里曾经年年长出庄稼,肥力还够。整条街道甚至整个村落都在为它提供营养。其间,墙体试着把它推下去,太痒了。偶尔飞过的鸟儿,因为好奇也啄它一下,生疼啊!蝴蝶一遍一遍追问它,到底要爬多高,到底要爬多高。好絮叨。它也懒得解释,一次次扒拉开这些障碍,一刻都不肯耽搁。攀爬是脱离的过程,越长大越孤单,越高处越飘摇,站稳成了第一要义。每爬一层,地心引力令其垂下头来时,詹先生就用细铁丝将其牵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使其还有机会靠近墙面,重整旗鼓。詹先生助力,簕杜鹃用力,终成今日之景。

墙体从拒绝到接受。蝴蝶从狐疑到环绕。一些小虫从观望到入住。刚开始簕杜鹃只是爬,爬,爬,并不明确为何要爬这么高。爬着爬着就想通了。

它要塑成一个标高,传递一个价值观,简单的,又难以一言以蔽之的一个字:爱。


▲无需回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地下的根和墙上的根

簕杜鹃以自己的身体阐释它。其基座只有一个,敦实,遒劲;离开地面后,长出三根主干,粗黑、斑驳,颇具沧桑感。各自向外扩展;上行一两米处,八九条细干翻飞起来。细归细,坚实有力;再往上,分杈越来越多,已经数不清了,每一根上面都是无数的花朵。如果说簕杜鹃的根基是詹氏族人对老人的呵护,到了高处,便生发了邻里的和睦相处,外来者与本地人的理解与包容,白领与外卖小哥的相互依存,城中村与不远处第一高楼彼此的怜惜……纯粹的、原始的价值观终究要蓬勃迸发,落实为更多具体的生活细节。

在莲塘村六巷周边的街路行走,随处可见簕杜鹃,有从花坛里长出的,有晾在窗台上的,有摆放在门口的。有的静止不动,作沉思状,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俯身下探。颜色各异,紫色、洋红色、白色等。尤其不远处的仙湖植物园停车场,六层楼高,各层的边缘都被簕杜鹃覆盖,每年二月三月、九月十月,远望浩浩汤汤。若无那一挂粉色瀑布,这些簕杜鹃无论大小,都是星散的灯火。有了这一挂粉色瀑布,它们驻留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场地,就好像是经过了精心布置。大家汇成一个扩音器,一起传播、放大瀑布的声响。

深圳年年有台风,有一年特别猛烈。半空中像有怪兽吼,墙外的东西纷纷掉落,掉落的东西东奔西逃。簕杜鹃和墙体紧紧搂在一起,花叶都收缩起来,裹紧里面的蚂蚁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虫。雨水横过来拍击它,一遍又一遍,簕杜鹃始终没有掉下来。台风过后,周阿婆踩着满地落花,费力地抬头看簕杜鹃亮晶晶的枝条与残花,好久好久。

第二年,又是满墙的粉红。

后来,周阿婆无法亲自浇花,叮嘱儿子要照顾好它。詹先生谨遵母命,并把自己盖的那栋九层小楼命名为“簕杜鹃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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