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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不见(三)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水随谁睡碎》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10-22 人已围观
深圳河越隐约不见,我越是想看清它的细节。小的时候,大人不让摸热锅,便忍不住偷偷去摸。现在应不是这种心理,而就是因为单纯的“想”。很多时候,一个字——“想”,便是终极。复杂的人们,常常担心一个字过于单薄,说服力不足,难以令人相信,一定要赋予它更多的解释,在词汇的胡同里绕来绕去,把别人和自己都绕迷糊了。这才是画蛇添足。
▲沿深圳河行走时,眼睛里是水,心里想着的,其实还是人。
所以我坦白,是“想”,牵引着我。
这个“想”给了我巨大的动能和推力,追随河水不嫌累。让我这些隔三差五的、不连贯的打量,都如丝线串珠子,有了整体的意义。让我在打量中产生的各种零零星星的跳跃的情绪,都像一米九的大个子落在一米深的水中,脚板踩到了踏实的地板。
皇岗口岸,人亦少。立交桥正在装修,叮叮当当地响,不时掉下一些小石子。周围已用围挡圈起,无法靠近。几个与缉私、服务、查验有关的单位,两三座楼,把整条河都给挡住,也无法靠近。回头看,这边有小区和广场,两个小男孩儿在广场上玩轮滑,唰唰唰,飞快。
忽然对这种相对的戒备有点理解了。离得那么近,必然要隔开。这条河就是一个篱笆。农村分家时,兄弟、父母之间不会筑一圈高墙,以免形成显眼的符号,却要插一排篱笆,你是你,我是我,各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所谓水乳交融,乃各自独立之下的握手。你送我家几个馒头,我递你家一碟咸菜。回屋,躺在自己床上睡觉。被邀上了别人家的床,会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融与隔,乃辩证的真理两极。
此时的我,漂在这水乳之中,亦水亦乳,冷暖自知。
炽热的阳光下有几棵树。坐在树下歇息,蚊子闻风而来,不一会儿就叮了我好几个包。掏出随身带着的购自香港的“双飞人”药水,往红包上涂抹,凉丝丝的,立竿见影地不痒了。
从皇岗口岸乘坐地铁,两站到赤尾。
一位朋友告诉我:上步村由五部分组成,赤尾是其中一部分。原住居民基本都姓林,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赤尾村村民生活艰难,有人游过深圳河到香港谋生。又过一些年,揣着挣来的血汗钱还乡,成为深圳第一批“种房”发财的人。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中村。一个小饭馆门口正在卖新鲜的鱼,几个孩子蹲在地上以手拨弄之。买主和卖主都讲粤语。与其他城中村类似,道路七扭八斜,没一个具体的方向。跟着导航沿着某一条路走一段,感觉离河越来越远了。站在路边四处张望,没有一条路肯站出来说,跟我走,河在那边。所有道路都像被施了魔咒,把我引向闹市,引向大街和车流,但绝不引向河流。道路以及道路两边的事物,平静如你我,脸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费尽了心机,要让我迷路,让我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头绪。它们是河流的同谋或是河流的反动?深圳河真心实意要隐藏自己吗?
从赤尾二巷绕过去,来到一个叫深华工业大厦的地方(名为大厦,实乃一不起眼的小楼)。一老人正拖着一个带轮的垃圾箱前行。一阵风来,吹掉了他的空易拉罐,稀里哗啦地随风跑,我赶紧用脚去挡,没挡住,罐子逃到了车底下。他找一根木棍去扒拉。柳暗花明啊,我抬头突然看见一道铁丝网,晃出一道刺眼的光。赶紧跑过去,定定地盯着。
对面隐隐约约的一座青山,离我约有五六百米远,高高低低的几座小山峰,像一排短粗的手指头。这样的视野就比较开阔了。除了绿还是绿,空无一物。铁丝网虽透明,还是会遮住视线,使得所有事物有一点脏。水面渐宽,也有了些波澜。接着,河面上出现一条巨大的船,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河面,不知是淘沙还是施工。人家还鸣笛呢。一条用于清洁的小船从其后面超过去,掀起白亮的波浪。船上站着两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工人。河面很干净,不知有什么可清洁的,但总算有了些人气。河上有了人,河就活了。
河此岸,一辆泥头车在铁丝网里头,像一头不安分的动物在游走,不断说着“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我可以直接走到铁丝网边上了,用手摸着它。那么热的天,居然还有一丝凉。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的纸:“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出声地念了一遍。
这个为人父母真有心,贴到如此僻静的地方来。如果纸张飘到对岸,家中的孩子可能接收到两地人的祝福。漆黑的夜里,大人看不到的,只有他能看到的那个怪物,悄悄溜走了。他安静下来,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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