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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上的井(五)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水随谁睡碎》 责任编辑:yangxu1985 2024-10-23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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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面上贴着一个标牌,最上面两个红字:危险。下面有小黑字,列明原因:1. 房屋存在钢筋锈蚀;2. 房屋存在加建现象;3. 房屋墙体存在较大裂缝,砌体风化。
多么具体。裂缝像张开的嘴,把上面这些字一一念出来。
深圳其他地方的城中村,名为村,多是一栋挨一栋的握手楼。沙井的一些城中村,还倒真像个“村”。一排排小平房,密密麻麻。推开房门,能把巷子挡住一半。从敞开的门中可见里面放着一张床,一个锅。都什么年代了,什么人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只大狗忽地窜出,又被颈上的绳子狠狠地拽了回去。吓得心脏咚地一下,赶紧捂住胸口。此时晴空朗日,不远处的湖边还有高大的木棉树,花朵通红,无法营造出恐怖氛围,若是夜半云遮月,凄风苦雨,从巷子里走过,或是另一番情境。
窄窄的道路上,挂着好多衣服,绕不过去,必须低头从下面走过。衣服上滴答着水,常常落在头顶上,还有浓重的洗衣粉味。风一吹,各种气味飘来,其一为鱼腥味,其二为浓重的辣椒油味,其三为化妆品味。电单车倏忽而过,开电单车的人嘴里叼着烟,浓重的香烟味弥漫整条小巷,又很快飘散。身边随时传来小孩子的叫声和哭声,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小心侧身,别碰到路边坐在凳子上聊天喝茶的人。一些门口还好整以暇地摆着盆栽簕杜鹃,鲜红的花朵被斑驳的黑墙衬托着。一两处空空荡荡的小院,被人种上了蔬菜:油麦菜、菠菜、小白菜、萝卜。叶子绿得发狂,一两只蝴蝶在叶片上飞。这些房子不因破旧而稍显衰败,却因人流拥挤而显得生机盎然。
住在这里的人,分别是工厂工人、小摊贩、清洁工、保安员、外卖员、售货员、大货司机、家庭主妇、厨师等。他们位于城市金字塔的塔基,绝大多数属于背井离乡者,拉家带口抵达这陌生之地,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井”。这对他们是隐喻。深圳有句名言“来了就是深圳人”,貌似初始即如此定位,其实不然。排外乃一种本能。特区初建,天南地北的外地闯深者遭受的屈辱和欺压是一本血泪账。来了一定要学粤语,公交车到站不要喊“下车”,司机即便听懂也会装作不懂,必须喊“有落”。执法队里的烂仔,半夜敲门查证,大白天拦路刁难,身份证没带在身上的,直接送到东莞樟木头的收容遣送站,交钱才放人。至于殴打、抢劫、敲诈,自然不能都算到本地人头上,但各种混乱中,原住民的优越感乃一重要支撑点。后来外地人汹涌而至,掌握了更多话语权,对于新涌来的人,可以没有“咱们都是外来人”的亲近,但也提不起底气排斥,懵懵懂懂中,开始以“来了就是深圳人”概括之。这种地域性格谁知能维持多长时间。年深日久,初来者心里踏实了,以本地人自居,或者深二代深三代成为社会主流,他们的亲人、同学,构筑了新的关系网,是否就会排斥动自己奶酪的人?
▲当年与所有人有关的水井,现在只与一小部分人发生关系。
不用想那么多。世事有必然也有偶然。回头打量这些住在井边,依赖井水的人,千万别把怜悯的眼神扔过去。他们不需要这个。所有苦大仇深,都是事后的提炼。对于当下的他们,那是生活的常态。在某地能挣来干干净净的钱,凭双手吃饭养家,这就挺好。地是好地,人是好人,水是好水。他们聚在井边,说说话,交流一下信息,互相传递一下体温,略似城市里的乡村,有其坚硬的一面。这个小世界不同于远处的商业小区。住在那里的人是这个城市的主宰者,他们与井毫无关系,却可以决定井的去留,更间接地影响着住在井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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