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上的井（四）

残喘

需要说一说井的生死。活着的井有一个共同特点：流动。一个井挖好，不停地有人站在井边打水，落几个汗珠在井中，碰撞的声音被青砖没收，汗珠被井水吸收，井就丰满一点。青砖后面和下面的水源源不断钻出来，无声地翻滚、无形地躁动，井更丰满。郁积的水在井口内多待几天就要发霉，须尽快逃离深井。更深处的水还在往外挤。人用辘轳一桶一桶将其摇上地面，随后进入人的身体、狗的身体、驴子马匹的身体，在里面转一圈，通过皮肤或者排泄器官重新落在地上，渗透在地下，或者蒸发后变成雨水，回到井里。水井是个节点，不断进入水，输出水。一旦憋住，井就死了。

我看到那些用石块或者砖块垒出的井壁上，常有一些凹槽。早些年，主人要定期踩着凹槽下到井中，淘净积水以及逐渐沉淀在下面的泥，仿佛搓掉皮肤上的皴，让深处的水可以更轻快地冒出来。一个个小水珠迅疾地连缀成一股清泉，成为坦坦荡荡的新的井水。多好啊。被使用才是它们生命力的象征。

今天的井其实还没有死透，它们的废掉，仅指不再成为饮用水。很多井通过各种方式苟延残喘，或曰半死不活。

我在沙井的上寮社区看到一口井，附近放着很多铁盆和水桶，里面泡着衣服、蔬菜。一个年轻的妇女告诉说，井水还可以浇花、浇菜、冲凉。酷暑天气，倒一桶水在身上，非常舒服。还可以冰镇瓜果。夏日将瓜果放在篮中，置于井底，再拉上来，吃一口，透心凉。

井壁上挂了好几条白色的水管，一直连接到附近的好几个楼层。我问，这水可以喝吗？答曰，这里工厂很多，地下可能有污染，所以不怎么喝。他说得犹犹豫豫。我忍不住要尝试一下，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口感不错。我想，其实他们可能也喝这水，烧开即可。大家都以“讲卫生”为政治正确，故不方便说出来而已，他们吃的那些蔬菜，农药残留超标，奶茶里暗藏添加剂，哪个比井水更卫生呢？房东悄悄告诉我们，井水可以让附近的住户每月省下一二百元水费。大家还是在乎这些小钱。当我走近水井，看到水井周边的房子和人，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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