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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
作者：南翔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新都市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31 人已围观
燕子觉得这还是一个衣架子，至多是一个粘贴的人物，不够立体，于是将小提琴支撑进去，胸脯挺起来了。阿散侧着脑袋看看，从相片簿里取出一张方老师母亲尚年轻时候的头像，夹在帽下。
一个影影绰绰的旧式人物便呼之欲出了。
方老师睁大眼，左手握拳咬在嘴里，啊啊有声。
燕子前后端详，不由得赞叹，那时候的女性，才真像是女性！
阿散报复道，废话，那时候的男性，莫非不像男性？
他退后一步，然后趋前，搓搓手，在墙上人物的线帽里捏摸，先是帽檐，然后是帽侧，再是衬顶，来回几遍，然后退回。他对燕子道，你是女生，你好去检查她的上身。
燕子庄重地看了他一眼，放下左手一直拎着的弓子，双手搓搓，摸了上去。他俩的身份有了交换，阿散下令，领口，肩膀，对襟一线，左胸，右胸，两只袖管。自下而上，重摸一遍。
如同面对一个活人，阿散指挥若定，燕子摸得仔细。
阿散继续下令，鞋子。
燕子蹲了下来，先取出墙上左脚的布鞋，捏捏，看看；又取出右鞋，捏捏，看看。终于起身，眼里流露出失望。
阿散一手抱胸，一手摸着刚刚萌发胡须的下巴颏，面对墙上的人物，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最后，他定定地看着鞋子。他一腿弓步，一腿跪下，两手端起一只鞋，并不看方家驹道，对不起，方老驹，我要拆了这只鞋。燕子递上来一把黑色的大剪子。阿散像托着一把枪，从鞋子后面下手。很快的，脚后跟被剪开，掉下来一个塑料团，解开塑料团，里头是一个草纸团，再打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露了出来。
燕子惊叫一声，你真是奇了！
方老师也抑制不住激动，捂住胸口道，我母亲怎么会有这份拐弯抹角的心思？是一对戒指呢！
阿散镇定得如同身经百战的将军，继续托着一把枪似的，剪开右鞋，同样一个塑料团，同样包裹着一个草纸团，同样一枚金灿灿的戒指露了出来。他将两枚金戒指摊开在两只手的掌心，面色安详得像一尊佛。旗手生怕摔了，双手也凭空托着，紧紧护在他的身后。
倒是见多识广的燕子尖叫道，快过来看金戒指啊！
左厢房的大伟和他的旗手拥了过来。
阿散依然安定，眼皮并不错动一下，炯炯圆睁，有如一尊寺庙里看惯世事无常的雕像，双手却渐渐收拢。
大伟不服气道，是真金吗？要不拿火炼一炼？
燕子拽起弓子，敲了他一记道，炼什么炼，人家祖传的东西还会有假？现在左右打了个平手，不不，仙人洞比你们井冈山收获大！
大伟梗着脖颈道，《金瓶梅》是封建糟粕，金子是地主资本家的象征，不也是糟粕吗？我看是半斤八两！
燕子说，你狗屁，金子地主资本家可以用，劳动阶级也可以用，金子就是钱啊！
不知谁更有道理，两方都不由自主地一起转向方家驹。方家驹咳咳嗓子道，黄金自古以来就是一种货币形式，没错。除了货币，它的用途很广泛，用在科学技术之中，比如电子技术、通信技术、宇航技术、化工技术、医疗技术，等等。金具有极高的抗腐蚀的稳定性，良好的导电性和导热性。物理知识告诉我们，金的原子核具有较大的捕获中子的有效截面，对红外线的反射能力接近100%；金还有良好的工艺性，容易加工成超薄金箔、微米金丝和金粉，也很容易镀到其他金属和陶器及玻璃的表面上，在一定压力下金容易被熔焊和锻焊；金还可以制成超导体与有机金等等，正因为金子有这么多有益品质，所以它很珍贵。
燕子再敲打了大伟一记，这下你晓得了吧，金子很贵重，莫非贵重的东西只有地主资本家可用？谁都可用！关键是看它掌握在谁的手里！大伟不服气道，你这是阶级调和论！阶级调和论可以休矣！
燕子再挥弓子，斩钉截铁道，现在不是争理的时候，就算第一轮，井冈山和仙人洞打了一个平手，接下来还有第二轮和第三轮嘛！鲁迅先生告诫我们，战斗正未有穷期，老谱将不断袭用。她对着方家驹道，你想想看还有什么隐藏的，需要深挖出来？
方家驹想了想道，还有我爸爸的假牙，我记得他找不到之后说，那也是镀金的。还有我儿子的一台电动汽车，干电池做动力，是他伯伯1959 年从英国伯明翰给他寄回来的……
午饭时分，学生五人一起到外面去吃。方家驹下了一碗清水面条，一段孤家寡人的生活也算锻炼出来了，起码饿不死了。
下午接着的搜索挖掘，堪称一连串的告捷：在一盆米兰的陶瓷夹层里起获了一个金属小盒子，里面是一份英文委任状，委任状上贴着一张军人的头像照，正是方家驹的父亲。
方家驹的嘴唇如朔风中的枫叶，抖抖道，没错，这是我父亲当年在美国第七舰队服役时候接受的委任令。1941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1943 年3 月美国将西南太平洋的舰队改编为第七舰队。第七舰队在1944 年秋的莱特湾海战中，归属于麦克阿瑟将军指挥的西南太平洋方面军，当时的舰队司令是金凯德中将。喏喏，这下面就是金凯德中将的签名。我父亲1934 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这时候在美国舰队任少校电译官，截获并破译了不少日军机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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