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莫忘亲嘱咐

有些人的改变来自日常间不被看到的细节。
 
属牛的老江今年已届花甲之年，仿佛有返老还童术，脸上无皱纹、无斑点，头发油光可鉴，看不到白发，也不用戴老花镜，浑身上下“牛”劲十足。问其养生之道，他说，照护身患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的老母亲这9年间，赡养与尽孝让自己身心得到最大限度的锻造。
 
老江1990年从梅州市调到深圳工作后，便把退休不久的父母接到身边一起居住。随后又按照父母的意愿，费尽心思把两个妹妹也弄到深圳工作。曾有一次，父亲生病，他安排父亲住在高端病房，医生告诉他，老人家血检显示重度营养不良。被医生一番数落后，老江反观检视：自己平时很少在家吃饭，习惯省吃俭用的父母常常是煮一顿吃三餐。从此，他认定，老年人比年轻人更需要补充和均衡营养，便不再任由父母随便凑合饮食了。
 
征兆出现在10多年前。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母亲举止不再像以往那样有条理，记忆力明显下降，刚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经常找钥匙、找眼镜、找存折，幸好年龄更大些的父亲在一旁，避免了许多莫名的折腾。“人老了都差不多会这样吧”，老父亲宽慰老江不必着急。他找来德国进口的脑活素给母亲服用，效果并不理想。带母亲去拍核磁共振，发现脑部有缺血萎缩症状。他咨询医生，得到的回答是老年痴呆症属生理退化现象，并无特效药。
 
脑力的退化是逐渐的。老江一改以往常常在外应酬、忙碌的习惯，尽可能地带父母到远近的风景区、公园逛逛。慢慢地，有时母亲连自己的住房都找不到了。自理能力越来越差，连饭都要人喂了。甚至常常，母亲连自己的儿女都间歇性指认不全。哪怕陪母亲一整天，老母亲偶尔会问：“同志，你来这里做脉个（客家话：什么）？”
 
老年人牙齿不好，必然加重本已欠佳的胃纳状况。对于母亲的用餐，除了每天两个鸡蛋和牛奶、羊奶外，他通常要求保姆阿姨把肉菜剁碎。近五年，母亲不再咀嚼后，他把米饭打成浆，混合鸡肉、猪骨熬制的汤，作为主食，再拌以用果汁机打过的青菜汁，以满足其基本营养需求。好在母亲胃口尚佳，虽然早已无法表达对食物的喜恶，但从唇舌间的蠕动状况，可看出母亲是需要并接受的。
 
除了怕跌倒，老年人特别怕各种原因引起的咳嗽，如不控制肺弱引起的痰阻，就可能导致心肺障碍并危及生命。老江每隔几天泡发一次燕窝，每天炖一碗给母亲临睡前服用以润肺。每天早晚，老江都会观察母亲排出的痰。若是白痰，说明体内偏凉，便用红枣、枸杞、姜、陈皮煲水滋补；若是黄痰，说明体内有热，便用莲子、鲜百合、木耳汤汁调理。定期再用赤豆、薏米、芡实、山药茶水补脾健胃。至于灵芝、蜂胶、虫草等滋补品，更是穿插进行。老江卧室里，除了各种食补调养品外，最显眼的就是那两把养生壶了。每个清晨、夜晚，他都要自己动手用养生壶给母亲做些“功课”。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已成为擅长调理身体的“中医”。
 
大概是4年前，父亲患病离世，老江悲伤之余，更加用心地照料早已无法交流、无法沟通，不会听、不会看，没有语言、没有思想的母亲。但不管怎么样，母亲还活着，气血通畅、脸色红润。长期卧床，稍不留神便得褥疮，好在及时发现，精心施治后很快痊愈。他甚至把母亲的床改用医疗床，方便翻身、起坐，也方便雇请的人员每天给母亲按摩理疗、泡脚、艾灸。经充分论证，还给母亲做了三次干细胞治疗。
 
有朋友建议送母亲去养老院接受专业的护理，但老江坚决不同意。除了妻女和众亲属积极协同参与照护外，家里还请了两个保姆，一个陪伴母亲身边，负责饮食、盥洗、肢体活动和睡眠照料、卧室空气调控，另一个则负责日常餐饮制作、环境清洁及衣被卫生等，分工合作、无缝对接。但是，再充分的人力配备，都不如作为儿子的躬身力行。他会考虑所有细节，尽心尽力、尽善尽美，而且无怨无悔，也会全方位监督他人对母亲的护理。自己不在身边看着，怎么都放心不下。因此，再忙也不敢在外过夜，他已经有七年没有离开深圳了。
 
日日夜夜，有着无数在意或不在意的细节，也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冲突与挑战。当老人还没有完全失智时，要时刻做好被呵斥、被责难的准备。面对老人捉摸不定、变化无常的脾气，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心理承受能力。当老人的精神已逐渐离开躯体，进入无声的陪伴期，沉寂又是多么令人无奈和伤悲。所有的用心和付出，不需要被看到、被承认，只希望身与心不是空洞的。当自己也老到成为痴呆症患者的时候，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对待。当下，已想不了那么远了。现在，老江只能牢记当年自己外出求学、工作时，母亲的叮嘱：保重身体！
 
母亲病了，眼里空洞无物，肯定也没有烦恼，但母亲还在。老江欣慰地说：“回到家，至少还有声妈妈可以喊。”

 
2021年7月6日
于观澜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