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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世界
作者：高晓声 来源：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xiangwang 2024-11-05 人已围观
每次到广州，广州的朋友们总建议我到深圳特区看看，总也未去。我觉得深圳横竖也跑不了，何必着急，让它建设得更完美了再去看，不更好吗！
但是这一次我终于到了深圳，促成的原因倒又不是广州的朋友了。第一是我女儿想去，年轻人总急着想飞，年纪大的也不得不帮着出一把力。不是总说要为下一代着想吗？那就让他们去开开眼界吧！第二是刚到广州的头几天，就碰到上海“人艺”的一位青年演员，正当新婚，去深圳蜜月旅行刚刚回来，非常兴奋地同我谈起了特区之行。他们认为深圳特区朝气蓬勃，建设速度快，工作效率高；没有兜圈子、踢皮球、磨洋工等坏习气：办事情能破老框框，干脆利索；掌权的有不少年轻人，因袭的负担较少，闯劲大，敢办新事，干起来爽快，真是一个年轻的世界。他们已经被深深吸引住了，决心争取到那里工作。这些自然震动了我，吸引了我。
在深圳特区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都去跑了一趟，活动得紧张而匆忙，休息和睡眠都很少，应该说，我们的功效还赶得上特区的节奏。在特区，我遇到了许多年轻人，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位文艺编辑，我们一见如故。他热情洋溢，活动能力显然很强。得知我们去蛇口没有交通工具，马上愿意回去设法。回去不到三十分钟打来了三个电话，告诉我们车子安排情况。第三次则告诉我们车子已安排在下午两点，建议我们把上午和下午的活动内容对调一下（这使我们没有浪费时间）。下午不到两点，他果然驱车来接我们，并且由他引导，让我到了西丽湖度假村，在蛇口看了建设过程的录像片，参观了一万四千吨的“海上世界”明华轮。回深圳市区之后，晚上还把我们引进了香江酒楼。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非常愉快。
在去蛇口的路上，我两次看到一个口号，叫作“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我曾经发过议论：“‘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是对的，因为生命不产生效率，生命也就终止了。什么叫生？什么叫死？什么叫虽死犹生？什么叫生不如死？都可以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至于‘时间’，那就不仅仅光是一个‘金钱’问题，总还有别的内容吧！何不改成‘时间就是财富’，那就把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概括了。”当时车上有几位同游的老师傅很表赞同。也有人补充说：“在他们的立场上看，是这样的。”意思是说，这并不代表我们的观点，很对，我这里刚巧是从精神方面说的，时间不仅对自己是重要的，对别人也同样重要，据此才知道时间的意义，才合乎我们说的文明。在深圳，这种精神在青年人中间迅速地建立起来。
当天晚饭后，又有两个年轻人来了。一个是市委机关的干事，一个是报社的记者。他们是我的特约来访者。后来则证明他们非常乐意担任这个角色。在来访的路上，他们就听到我有困难亟待解决，便在仓促间决定全力以赴。所以见到我未有一句客套，那位记者问清了我需要解决的问题便骑着摩托奔赴“战场”了。留下那位干事陪我说话。他似乎对我相当了解，三言两语，很快就说出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形象是一张穿着西装的“解放”照片。接着便提到我在南京街头“检阅”中山装能有几个人穿得整齐的“著名”细节；于是我们一下子就穿透了人间可能有的一切隔膜，可以像知己那样贴心交谈了。从那位记者骑摩托出去为我排难，一直到解决问题回来，一个多小时中，我们都没有想到要找些话来说，却滔滔不绝，涌来说不完的话。后来又加了那位记者和那位编辑，就更热闹了，大有谈个通宵的趋势。而这么多的时间，没有一分钟是为了金钱，由此可见“时间就是金钱”那句话有一些片面性。
同这些年轻人相处，我感觉到他们有一种极强的自豪感，他们满意自己找到了发挥自己才能的环境，相信自己有辉煌的前途。所以，他们一点不像有些青年人那样在我面前显得拘谨、自卑，却能完全同我平等相处。那位干事宣称深圳的文化建设要同经济建设一起搞上去，要有全国第一流的作家。那位编辑则力劝我到深圳工作，完全不在乎我在江苏挂那个作协副主席的名义，轻描淡写地叫我放弃算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概念，同我一贯不赞成等级制度的思想不谋而合，所以我特别愉快。
上一代的人，把自己的生活、习惯、道德、信念，看作是子孙万代的楷模。以为自己就是顶峰，高兴天齐，再不能上升；否则岂不要戳破天！所以总想要压下那冒尖的。这类事，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不知重复出现过多少次，现在在重复，将来仍旧会重复。但是，不管有多少次重复，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次不失败，一万年以后还是要失败。毛主席说：“在社会主义社会中，新生事物的成长，总是要经过艰难曲折的……”新生事物终究会胜利，顶峰派终究会变成沼泽派，历史因此才表现出它的规律（就叫进步），后来者才能有幸福。
新的一代已经起来了，他们必然要有发展，必然要有创新，他们必然要过新的生活。他们可以尊重上一代的那些所谓“楷模”，认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但是他们决不留恋，决不顾惜，决然要迅速走自己的路。
（选自《我爱特区的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
但是这一次我终于到了深圳，促成的原因倒又不是广州的朋友了。第一是我女儿想去，年轻人总急着想飞，年纪大的也不得不帮着出一把力。不是总说要为下一代着想吗？那就让他们去开开眼界吧！第二是刚到广州的头几天，就碰到上海“人艺”的一位青年演员，正当新婚，去深圳蜜月旅行刚刚回来，非常兴奋地同我谈起了特区之行。他们认为深圳特区朝气蓬勃，建设速度快，工作效率高；没有兜圈子、踢皮球、磨洋工等坏习气：办事情能破老框框，干脆利索；掌权的有不少年轻人，因袭的负担较少，闯劲大，敢办新事，干起来爽快，真是一个年轻的世界。他们已经被深深吸引住了，决心争取到那里工作。这些自然震动了我，吸引了我。
在深圳特区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都去跑了一趟，活动得紧张而匆忙，休息和睡眠都很少，应该说，我们的功效还赶得上特区的节奏。在特区，我遇到了许多年轻人，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位文艺编辑，我们一见如故。他热情洋溢，活动能力显然很强。得知我们去蛇口没有交通工具，马上愿意回去设法。回去不到三十分钟打来了三个电话，告诉我们车子安排情况。第三次则告诉我们车子已安排在下午两点，建议我们把上午和下午的活动内容对调一下（这使我们没有浪费时间）。下午不到两点，他果然驱车来接我们，并且由他引导，让我到了西丽湖度假村，在蛇口看了建设过程的录像片，参观了一万四千吨的“海上世界”明华轮。回深圳市区之后，晚上还把我们引进了香江酒楼。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非常愉快。
在去蛇口的路上，我两次看到一个口号，叫作“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我曾经发过议论：“‘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是对的，因为生命不产生效率，生命也就终止了。什么叫生？什么叫死？什么叫虽死犹生？什么叫生不如死？都可以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至于‘时间’，那就不仅仅光是一个‘金钱’问题，总还有别的内容吧！何不改成‘时间就是财富’，那就把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概括了。”当时车上有几位同游的老师傅很表赞同。也有人补充说：“在他们的立场上看，是这样的。”意思是说，这并不代表我们的观点，很对，我这里刚巧是从精神方面说的，时间不仅对自己是重要的，对别人也同样重要，据此才知道时间的意义，才合乎我们说的文明。在深圳，这种精神在青年人中间迅速地建立起来。
当天晚饭后，又有两个年轻人来了。一个是市委机关的干事，一个是报社的记者。他们是我的特约来访者。后来则证明他们非常乐意担任这个角色。在来访的路上，他们就听到我有困难亟待解决，便在仓促间决定全力以赴。所以见到我未有一句客套，那位记者问清了我需要解决的问题便骑着摩托奔赴“战场”了。留下那位干事陪我说话。他似乎对我相当了解，三言两语，很快就说出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形象是一张穿着西装的“解放”照片。接着便提到我在南京街头“检阅”中山装能有几个人穿得整齐的“著名”细节；于是我们一下子就穿透了人间可能有的一切隔膜，可以像知己那样贴心交谈了。从那位记者骑摩托出去为我排难，一直到解决问题回来，一个多小时中，我们都没有想到要找些话来说，却滔滔不绝，涌来说不完的话。后来又加了那位记者和那位编辑，就更热闹了，大有谈个通宵的趋势。而这么多的时间，没有一分钟是为了金钱，由此可见“时间就是金钱”那句话有一些片面性。
同这些年轻人相处，我感觉到他们有一种极强的自豪感，他们满意自己找到了发挥自己才能的环境，相信自己有辉煌的前途。所以，他们一点不像有些青年人那样在我面前显得拘谨、自卑，却能完全同我平等相处。那位干事宣称深圳的文化建设要同经济建设一起搞上去，要有全国第一流的作家。那位编辑则力劝我到深圳工作，完全不在乎我在江苏挂那个作协副主席的名义，轻描淡写地叫我放弃算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概念，同我一贯不赞成等级制度的思想不谋而合，所以我特别愉快。
上一代的人，把自己的生活、习惯、道德、信念，看作是子孙万代的楷模。以为自己就是顶峰，高兴天齐，再不能上升；否则岂不要戳破天！所以总想要压下那冒尖的。这类事，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不知重复出现过多少次，现在在重复，将来仍旧会重复。但是，不管有多少次重复，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次不失败，一万年以后还是要失败。毛主席说：“在社会主义社会中，新生事物的成长，总是要经过艰难曲折的……”新生事物终究会胜利，顶峰派终究会变成沼泽派，历史因此才表现出它的规律（就叫进步），后来者才能有幸福。
新的一代已经起来了，他们必然要有发展，必然要有创新，他们必然要过新的生活。他们可以尊重上一代的那些所谓“楷模”，认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但是他们决不留恋，决不顾惜，决然要迅速走自己的路。
（选自《我爱特区的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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