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 > 社会 > 文化事业 > 文化作品 文化作品
假设灵魂能够闪光
作者：王小妮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3 人已围观
假设，在世界上，灵魂也能够因为它的深邃、纯正而熠熠闪光。
假设，街上日夜忙碌着的如蝇的人们，在一瞬间里突变，纷纷发出了各自程度不同的光彩。大街将犹如热闹、拥挤的灯市，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一种人文景观。
再假设，人群之中走出一个男士。他的头上有着耀眼的光彩，那光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环，人们该以什么样的崇敬又私藏忌妒的心态，目送他远去。
虔诚苦行的佛教徒们修炼一生，"自虐"一生，梦想达到顶有"华盖"的境界，而成佛做祖者寥寥可数。僧侣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使及时行乐的现代人深深畏惧，敬而远之。与成佛做祖比起来，灵魂闪光如果可能，它的光彩既实用又易得，何不雀跃求之。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将使我目前正居住的这个城市更加缤纷喧哗，夜如白昼。临街将会蜂拥出无数比美容美发店更加堂皇的铺面。准会有人发明出特有的发光药粉而图谋暴利。精明实际的人们，自然会判断，让灵魂闪烁其光，远远超过了保护毛发、包装形体、印刷名片、制作广告，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去夸张和放大自己灵魂的光彩。
有人说，影响了二十世纪的人类文明进程的学者有三个：尼采、弗洛伊德和马克思。也许，在灵魂有光，发光药粉沿街摆卖的时候，大街胡同里，将充斥着光辉不逊色于这三个伟人的平凡民众。从此以后，伟人将彻底消逝。
这个假设完全幼稚、无稽，甚至可以说是恐怖。我们可以庆幸的是：精神无光。
当代，在这个放弃内心、蔑视内心的世界，人们施展着心机、扩张着权力、增加着资产。在这一片特别的繁忙中，人们自觉自愿地放弃了灵魂，把物质充盈于怀中，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是：使灵魂黯然无光！
如果灵魂有光，我们可以循着那光，走进人们深幽的内部。我和一些人围着台面坐着。桌上有茶，也许还有几只香蕉、苹果。人们在故意谈论深奥无边的问题，或者那个环境是歌舞厅、迪斯科广场。隔着嗓音、烛光、烟雾，人们之间，便矜持着一句话也没有。常常我会溜号。我想象我周围的这些人，行走着的，端坐着的，成功的和失败的，他们的灵魂是什么样的呢？
事实是，没有人能会见分离出人体之外的灵魂。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真正接触，远远难于和外星人之间的一句对话。人与人的真正相识，只能属于斯皮尔伯格在科幻片中都没有涉及的第四类接触。
每个人的内心都蒙在他的暗袋里，无论其中潜藏着光芒，还是拥塞着败絮，反正掖藏着。
灵魂是人类史中，最久远、最沉默的隐居者。
当极少数的人鼓吹灵魂时，马上会有人问：遥远得连视力都无法触及的房子，还有走近并且修缮的必要吗？
白瓷盘子中有一只苹果，太阳照耀着它的那一面，是全红的。背对太阳的那面是橙黄的，它有着优美的外表。但是，它的核儿，正在腐烂。致命的枯萎由里向外，已经不胜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后来，这只苹果被推落进了垃圾箱。人的手马上就可以去取另外的苹果。我看见，生物都把自己的秘密包藏在躯壳之内。也许，隐藏内核是生物的本能。苹果太悲哀了，它不能表达，不会申诉。
一个老人，躺在深深病房里，他知道，他生命的脚虽然举在了空中，却再也无力落回生之地面上。他可能叫过身边的人，讲出他暗藏了一生的某些丑恶，这可能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话可能使众人惊愕：人们发现经过了几十年，并不认识这个人。
然而，更多的人，他什么也不说。他不肯回想他的一生，他坚持认为他一生的行为都合理、必要并且绝顶正确。没有什么可以忏悔。
许多人都不想坦诚，他们像躲着脚下的钉子，躲避着灵魂的棱角。任他们怎么躲避，没有内心痛苦的人，都将永无宁日。
造物之主，赐予我们灵魂之粗坯。它依赖每一个人不断对自己内心灵魂的修正和完善，保持和扩展那深不可见的内在光辉。
人是被动的动物。
如果有一天，有明智者，重塑人类，必须完全改变造物主的做法。现有的人，是不可以委以重任的。要使未来的人类，在对食物的本能要求之前，首先加入对自己灵魂的忏悔、内省和不懈修正的本能。
非常可惜，灵魂内部的光辉，我们没有机会看到了。明智者并未降生。
我见过农民把家中刚刚咽气者的稻壳枕头烧掉，那不能近前的恶劣之烟，蒙着落日的残弱鳞光，唢呐的哭泣穿透古今岁月。看来，同一个枕头上，不再能落回同一颗头颅。我们走掉以后，就不再能回到这世界上来，不能再思索。
无光者将永远暗淡。
假设，有去伪存真的鉴别的方式，我真想看见灵魂的光辉。
1995年1月
选自《倾听与诉说》，鹭江出版社，2006年8月版
假设，街上日夜忙碌着的如蝇的人们，在一瞬间里突变，纷纷发出了各自程度不同的光彩。大街将犹如热闹、拥挤的灯市，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一种人文景观。
再假设，人群之中走出一个男士。他的头上有着耀眼的光彩，那光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环，人们该以什么样的崇敬又私藏忌妒的心态，目送他远去。
虔诚苦行的佛教徒们修炼一生，"自虐"一生，梦想达到顶有"华盖"的境界，而成佛做祖者寥寥可数。僧侣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使及时行乐的现代人深深畏惧，敬而远之。与成佛做祖比起来，灵魂闪光如果可能，它的光彩既实用又易得，何不雀跃求之。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将使我目前正居住的这个城市更加缤纷喧哗，夜如白昼。临街将会蜂拥出无数比美容美发店更加堂皇的铺面。准会有人发明出特有的发光药粉而图谋暴利。精明实际的人们，自然会判断，让灵魂闪烁其光，远远超过了保护毛发、包装形体、印刷名片、制作广告，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去夸张和放大自己灵魂的光彩。
有人说，影响了二十世纪的人类文明进程的学者有三个：尼采、弗洛伊德和马克思。也许，在灵魂有光，发光药粉沿街摆卖的时候，大街胡同里，将充斥着光辉不逊色于这三个伟人的平凡民众。从此以后，伟人将彻底消逝。
这个假设完全幼稚、无稽，甚至可以说是恐怖。我们可以庆幸的是：精神无光。
当代，在这个放弃内心、蔑视内心的世界，人们施展着心机、扩张着权力、增加着资产。在这一片特别的繁忙中，人们自觉自愿地放弃了灵魂，把物质充盈于怀中，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是：使灵魂黯然无光！
如果灵魂有光，我们可以循着那光，走进人们深幽的内部。我和一些人围着台面坐着。桌上有茶，也许还有几只香蕉、苹果。人们在故意谈论深奥无边的问题，或者那个环境是歌舞厅、迪斯科广场。隔着嗓音、烛光、烟雾，人们之间，便矜持着一句话也没有。常常我会溜号。我想象我周围的这些人，行走着的，端坐着的，成功的和失败的，他们的灵魂是什么样的呢？
事实是，没有人能会见分离出人体之外的灵魂。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真正接触，远远难于和外星人之间的一句对话。人与人的真正相识，只能属于斯皮尔伯格在科幻片中都没有涉及的第四类接触。
每个人的内心都蒙在他的暗袋里，无论其中潜藏着光芒，还是拥塞着败絮，反正掖藏着。
灵魂是人类史中，最久远、最沉默的隐居者。
当极少数的人鼓吹灵魂时，马上会有人问：遥远得连视力都无法触及的房子，还有走近并且修缮的必要吗？
白瓷盘子中有一只苹果，太阳照耀着它的那一面，是全红的。背对太阳的那面是橙黄的，它有着优美的外表。但是，它的核儿，正在腐烂。致命的枯萎由里向外，已经不胜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后来，这只苹果被推落进了垃圾箱。人的手马上就可以去取另外的苹果。我看见，生物都把自己的秘密包藏在躯壳之内。也许，隐藏内核是生物的本能。苹果太悲哀了，它不能表达，不会申诉。
一个老人，躺在深深病房里，他知道，他生命的脚虽然举在了空中，却再也无力落回生之地面上。他可能叫过身边的人，讲出他暗藏了一生的某些丑恶，这可能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话可能使众人惊愕：人们发现经过了几十年，并不认识这个人。
然而，更多的人，他什么也不说。他不肯回想他的一生，他坚持认为他一生的行为都合理、必要并且绝顶正确。没有什么可以忏悔。
许多人都不想坦诚，他们像躲着脚下的钉子，躲避着灵魂的棱角。任他们怎么躲避，没有内心痛苦的人，都将永无宁日。
造物之主，赐予我们灵魂之粗坯。它依赖每一个人不断对自己内心灵魂的修正和完善，保持和扩展那深不可见的内在光辉。
人是被动的动物。
如果有一天，有明智者，重塑人类，必须完全改变造物主的做法。现有的人，是不可以委以重任的。要使未来的人类，在对食物的本能要求之前，首先加入对自己灵魂的忏悔、内省和不懈修正的本能。
非常可惜，灵魂内部的光辉，我们没有机会看到了。明智者并未降生。
我见过农民把家中刚刚咽气者的稻壳枕头烧掉，那不能近前的恶劣之烟，蒙着落日的残弱鳞光，唢呐的哭泣穿透古今岁月。看来，同一个枕头上，不再能落回同一颗头颅。我们走掉以后，就不再能回到这世界上来，不能再思索。
无光者将永远暗淡。
假设，有去伪存真的鉴别的方式，我真想看见灵魂的光辉。
1995年1月
选自《倾听与诉说》，鹭江出版社，2006年8月版
很赞哦！ ( )
评论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