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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作者：江冠宇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3 人已围观
春天到了，又细又稠的雨丝织成密密的雨幕严严地盖住这个城市的上空。在这个季节里，人最容易让思念萌芽。几年前我还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市里生活，大学刚刚毕业在家等待分配。后来奶奶听说我去海边工作，想来太遥远了，她一辈子没出过绵延千里的黄土高原，死活不让我去。我就连哄带骗对她说，走过这条土沟，爬过一座山，蹬过一条河，早上太阳出山傍晚太阳落山就到了。奶奶掉着眼泪点点头，我望着白发稀疏脸庞瘦削的奶奶，在她憔悴无奈的目光里于1990年的冬天南下深圳了。
恍惚中几年过去了，在深圳的日子并不好受，为生活、为工作奔奔波波几年春节都没有回家。记得1993年刚开春，父亲来信，说奶奶好像有预感似的，整天嚷着骨头像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可能想着自己在世时间不长了，一定要回老家河南乡下生活。
叶落归根这是人之常情，也许人到一定年龄就想回到接近她生命诞生的故土，这种土壤能储存她生命的归宿与希望，这种土地的气息一辈子都和血液共存于人的体内。越接近上帝和终端的人越能体验这种滋味。老家在乡下，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但父亲还是把奶奶、爷爷一起送回去了。到家乡的那段日子从爷爷给我的来信里得知，奶奶身体有了好转，特别精神，能吃能睡整天串东家走西家拉家常，聊聊很远很旧的往事，脸上也泛起了红光。
谁知渐近立秋，天气变凉了，奶奶的身体突然瘦了下来，单薄的身体却不能支撑起生命的重量了，慢慢地开始很少出门了，很少说话了。整天躺在床上进入一种昏睡状态。外边，阳光泥土味的气息也落不到奶奶身上，屋檐边、树顶上小鸟的啼鸣也听不到了，沟边边、土坎坎上开得艳艳的小野花也看不到了。于是奶奶整天流着眼泪想着不在身边的孙子，远在南方海边的我，想得泪水湿透了那发白发黑的枕巾。
人世间的事有许多是无法预料和想象的，我离开的那年奶奶身体还挺好的，早晨送我出门叮咛这叮咛那，谁知道人会变化这样大，想起来我心里特别难受。过了段时间，爷爷从老家又来信了，说奶奶一天不如一天，原来的心脏病现在又并发了气管炎和各种疾病，人消瘦得皮包骨头。有时扶着她出门在外晒晒太阳，感觉就像扶着一个空空衣架，每天全靠各种药品来维持生命。
读完信，我想象着奶奶受痛苦受煎熬的样子，我在办公室里哭了。奶奶从小失去了母亲，抗日战争时期沿陇海铁路逃荒逃到了大西北。奶奶一辈子受苦受难，到了晚年才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奶奶生性好强、不服输。那些日子，深圳也进入了冬季的边缘，整个天空阴沉沉、灰蒙蒙的，显得一片凄凉。望着风吹掉的满街落叶和淅淅沥的雨水，更添了我的伤感之情。这几天我彻夜失眠了，一进入模糊的梦境就梦见奶奶，就看见奶奶向我笑着说话，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教那些长了胡子的歌谣。
不久奶奶听说我找对象了，女方是南方人，一定要爷爷写个快件信，要我寄一张照片去，想看看南方的这闺女长得啥样子，乖不乖。因我们刚接触时间不太长，自己也不好意思向人家索要照片。不到两个星期奶奶又让爷爷写信催，我只好把有一次我们和朋友们去民俗村、锦绣中华玩耍照的合影照寄给奶奶。爷来信说照片收到了，只是景物取得大，人照得太小，奶奶视力不好，看不大清楚，要寄一张较大、清楚的合影照。在信的结尾爷爷顺便说了一句话，说奶奶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对这句话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记得1992年的国庆节，我让朋友在宿舍里给我和女朋友照了一张特写镜头的照片，照片很清楚，然后我把照片夹好用快件挂号寄走了。我想奶奶这次一定很高兴，笑得保证合不拢嘴，眼角里一定能流出甜甜的泪水。照片上的我比原先长胖了，我的对象也能清清楚楚让她看到啥模样了。一天因突然有急事，我去邮局给在家乡报社做编辑、记者的哥哥挂了个长途电话，谁知他告诉我奶奶去世了。我一下惊呆了，脑子嗡嗡直响，一直到两颗虎牙咬疼了我的嘴唇，我才看到泪珠和血一起滴在了电话上。尔后哥在电话里说父母亲如何连夜赶到老家办理丧事，等等，直到挂断了电话，我还呆站在那里忘了付钱。
我离开了邮局，仿佛一步回到了沟连沟、坡连坡、云连云的黄土高原。回到了奶奶领我瞠河、爬沟、踩田埂、采五颜六色的野花的时候·······奶奶您静静地安睡吧。有一天我会回到您的墓前，带着妻子还有您的重孙女，给您老人家烧一炷香，给您的坟上添一把土……奶奶您安息吧。
选自《深圳周末文艺》1996年2月16日
恍惚中几年过去了，在深圳的日子并不好受，为生活、为工作奔奔波波几年春节都没有回家。记得1993年刚开春，父亲来信，说奶奶好像有预感似的，整天嚷着骨头像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可能想着自己在世时间不长了，一定要回老家河南乡下生活。
叶落归根这是人之常情，也许人到一定年龄就想回到接近她生命诞生的故土，这种土壤能储存她生命的归宿与希望，这种土地的气息一辈子都和血液共存于人的体内。越接近上帝和终端的人越能体验这种滋味。老家在乡下，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但父亲还是把奶奶、爷爷一起送回去了。到家乡的那段日子从爷爷给我的来信里得知，奶奶身体有了好转，特别精神，能吃能睡整天串东家走西家拉家常，聊聊很远很旧的往事，脸上也泛起了红光。
谁知渐近立秋，天气变凉了，奶奶的身体突然瘦了下来，单薄的身体却不能支撑起生命的重量了，慢慢地开始很少出门了，很少说话了。整天躺在床上进入一种昏睡状态。外边，阳光泥土味的气息也落不到奶奶身上，屋檐边、树顶上小鸟的啼鸣也听不到了，沟边边、土坎坎上开得艳艳的小野花也看不到了。于是奶奶整天流着眼泪想着不在身边的孙子，远在南方海边的我，想得泪水湿透了那发白发黑的枕巾。
人世间的事有许多是无法预料和想象的，我离开的那年奶奶身体还挺好的，早晨送我出门叮咛这叮咛那，谁知道人会变化这样大，想起来我心里特别难受。过了段时间，爷爷从老家又来信了，说奶奶一天不如一天，原来的心脏病现在又并发了气管炎和各种疾病，人消瘦得皮包骨头。有时扶着她出门在外晒晒太阳，感觉就像扶着一个空空衣架，每天全靠各种药品来维持生命。
读完信，我想象着奶奶受痛苦受煎熬的样子，我在办公室里哭了。奶奶从小失去了母亲，抗日战争时期沿陇海铁路逃荒逃到了大西北。奶奶一辈子受苦受难，到了晚年才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奶奶生性好强、不服输。那些日子，深圳也进入了冬季的边缘，整个天空阴沉沉、灰蒙蒙的，显得一片凄凉。望着风吹掉的满街落叶和淅淅沥的雨水，更添了我的伤感之情。这几天我彻夜失眠了，一进入模糊的梦境就梦见奶奶，就看见奶奶向我笑着说话，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教那些长了胡子的歌谣。
不久奶奶听说我找对象了，女方是南方人，一定要爷爷写个快件信，要我寄一张照片去，想看看南方的这闺女长得啥样子，乖不乖。因我们刚接触时间不太长，自己也不好意思向人家索要照片。不到两个星期奶奶又让爷爷写信催，我只好把有一次我们和朋友们去民俗村、锦绣中华玩耍照的合影照寄给奶奶。爷来信说照片收到了，只是景物取得大，人照得太小，奶奶视力不好，看不大清楚，要寄一张较大、清楚的合影照。在信的结尾爷爷顺便说了一句话，说奶奶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对这句话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记得1992年的国庆节，我让朋友在宿舍里给我和女朋友照了一张特写镜头的照片，照片很清楚，然后我把照片夹好用快件挂号寄走了。我想奶奶这次一定很高兴，笑得保证合不拢嘴，眼角里一定能流出甜甜的泪水。照片上的我比原先长胖了，我的对象也能清清楚楚让她看到啥模样了。一天因突然有急事，我去邮局给在家乡报社做编辑、记者的哥哥挂了个长途电话，谁知他告诉我奶奶去世了。我一下惊呆了，脑子嗡嗡直响，一直到两颗虎牙咬疼了我的嘴唇，我才看到泪珠和血一起滴在了电话上。尔后哥在电话里说父母亲如何连夜赶到老家办理丧事，等等，直到挂断了电话，我还呆站在那里忘了付钱。
我离开了邮局，仿佛一步回到了沟连沟、坡连坡、云连云的黄土高原。回到了奶奶领我瞠河、爬沟、踩田埂、采五颜六色的野花的时候·······奶奶您静静地安睡吧。有一天我会回到您的墓前，带着妻子还有您的重孙女，给您老人家烧一炷香，给您的坟上添一把土……奶奶您安息吧。
选自《深圳周末文艺》1996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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