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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小夜曲
作者：彭名燕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3 人已围观
“妈，你别吵好不好？我怎么将你的害怕告诉霍呢？总不能让他到宾馆给你包房子吧？"
“不必！我没那福分。”
“那就安静吧。”小佳也失去了控制，我们母女俩在中国从来没吵过架。“我要回家！”
“哈……”小佳笑起来：“很好，你今天才提出要回家，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多了！我时刻提防着，以为你来第三天就会提出要求，没想到你竟然熬了快一个月才提出来。快了，你回中国的时间只有20多天了。"小佳这一番话使我不知褒贬。虽然委屈，还是踏上了去异国的征途，到了布鲁塞尔我又忘了那地下室的清寂，我将有三夜离开那听不到任何声响的空间，离开那感觉得到犹太幽灵出没的空间，我真开心死了！不知不觉，我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回国的时间了。
《月光小夜曲》已经旋律破碎了。我常常有意识去注意那座墓地的大小，有一次小佳开车路过那里，我才知那墓地很长很长，德国的住户每天就在这里走来走去，根本不当它是墓地。我想起德国是天主教国家，人死了就是解脱了，被接到天堂极乐世界过幸福生活去了，既是这样，那墓地又有什么可怕？中国人是恐惧死的，死就是人变鬼了，鬼就是青面獠牙的东西，当然对墓地是惧怕的。东西方两种文化、两种意识、两种信仰、两种心态，在生死问题上的差异形成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这是永远不可能扭结在一起的。
如果我对霍夫曼和他的女儿们说："我怕墓地，我怕鬼，我怕黑，我怕安静，因此我要回国了。”或是“我怕……因此我要搬出去住”。他们会怎样？会笑我胆小？笑我愚昧？恐怕不仅是笑我这个具体的女人，而是笑我这个中国人太怪异，太邪性。人在异国会生出一种凛然的民族自尊心，为此，我忍住了夜间的焦躁，白天，在人面前依然笑容楚楚，我决不能让德国的朋友们把我看扁了，说小佳她妈怕鬼。
房子还是那座房子，地下室还是那间地下室，床还是那张床，睡在床上的依然是我，一个中国女孩的母亲，但我心目中那些杂乱可怕的音符、不规律的节奏渐渐变成了引领我进入梦乡的前奏。到我走的那天，我吁出一口长气，我的精神很完整！在我告别那幢洋楼时，特别深情地朝地下室的通风窗看了一眼，我才发现，那间给我留下了酸甜苦辣的地下室是多么可爱，我多么多么地怀念它，在异国他乡我做的那些黑白的、彩色的梦，全带着那间地下室的温馨。说起来也怪，我在中国爱做噩梦，在霍夫曼的地下室却从来没做过一次噩梦。与我同居一层的犹太幽魂们没有来骚扰过我这个来自东方的母亲。
德国人对我友好。
德国鬼魂对我也友好。
如今一想起那地下室，我心中依然回响着《月光小夜曲》的旋律，很完美，很完美……
选自《日耳曼式的结婚》，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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