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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齿之徒”陈国凯

作者:黄楚熊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3 人已围观

陈国凯这人有点怪。他出生自农村,进过工厂。农民不像农民,工人不像工人。在工厂许多年,人家说他有点吊儿郎当,纪律不严明。后来走进文坛,为人处世,直来直去,嘻嘻哈哈。既缺少学者风度,又缺少职业文人那种派头。经常冒出一些工人习气。再后来,被弄去当了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头上有了一顶冠盖,依然积习未改,还是旧时模样。人家开会时他在睡觉,人家要睡觉时他有时心血来潮,会把几个头人叫来开会。颠三倒四。他这个作家协会主席也当得特别,提倡“无为而治"。大事过问一下,一般事务从不过问。该拍板的事,一二三,拍板。一般的事,对不起,你找单位那些主任、书记去。他有句名言:"一个当头的最愚蠢是大事小事都管。你都管,等于要别人失业。让手下的人都觉得自己手上有权,精神饱满,信心十足。你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了。

"他还"总结"出一个“理论”———在作家协会这类单位当头的有三境界:大事小事甚至人家放个屁你都管,为低境界;管管大事,小事不管,为中境界;基本不管,凡事只在点头摇头之间,为高境界。有人问他是什么境界。他笑道:“我是无境界。”有人说陈国凯"发明"的是偷懒"理论"。为自己偷懒制造借口。他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不过,广东省作家协会那些干部确实又是精神饱满,活得很充实很愉快很滋润的样子。干得有条有理。他家住深圳,有时在广州。人们白天上班,他睡觉。有外人来找,敲他的门。作家协会的干部发现,会立即予以制止:“别敲。我们的主席在睡觉。”

这就是陈国凯。“睡福”不浅的陈国凯。

当然,陈国凯也不净是睡觉。有场面上的事非他出面不可,那是睡梦中也要把他拉起来的。于是,他就睡眼蒙胧地去说话了。说错了也不要紧,人们会原谅他还在梦中说梦话。这就是陈国凯的“基本轮廓”。

陈国凯从事业余创作的时间比较早。60年代初,他在《羊城晚报》发表几千字小说的《部长下棋》。《羊城晚报》在国内首开文学奖,这篇小说得了一等奖。新华社播发了消息,又领了一百大元奖金。当时是不太小的数目,可以买一千个鸡蛋了。陈国凯自然是高兴了一番。没高兴多久。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来了,陈国凯倒了大霉。说这篇小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说他是“小秦牧”,说他“何其毒也”!

那时,人们一夜间就变脸与他“划清界限”。很使陈国凯憔悴了一番,痛苦了一番。在那无书可读的年头,他买了一把不错的二胡,埋头拉二胡。拉来拉去,也拉不到演出的水平。这就注定他当不了“演员”,成不了明星。“四人帮”倒台,他积习不改,又开始舞文弄墨。从80年代初开始,陈国凯这个名字就被大江南北千千万万的人熟悉和广为传颂了。他写的作品如《我应该怎么办》《代价》《好人阿通》……一部部飞入寻常百姓家,脍炙人口。

陈国凯的作品有力度,有气势。这就使读过他作品的人对作者的形象有了错觉,以为陈国凯是八尺男儿,威猛高大。连著名的老作家汪曾祺也走了眼。某年,湖南出版社邀请一批作家访湘。汪曾祺一见陈国凯,一愣,哈哈笑着:“陈国凯,我以为你长得很高大,原来是这个鬼样子。"陈国凯也笑着说汪曾祺:"我原来以为你长得仙风道骨,原来像个酒葫芦。"福建的著名老作家郭风见了陈国凯,对其形象之"渺小",也感到愕然:"我原来以为你长得很高大呢。"作品有气度,作者很“渺小”,容易造成的错觉。

陈国凯体重不过百,自称为"最轻量级运动员"。他高度近视,视物模糊。一丈之外,就只见别人轮廓,看不清面目了。对人常常“视而不见”,不打招呼。有人以为他骄傲。有一次,有位他熟悉的老作家隔远跟他打招呼。他没听到,连眼睛也没转过去。这老作家大为不悦,跟他的司机说:"陈国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司机连忙解释一番,才解除误会。陈国凯还有个更糟糕的毛病:常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对有些官场人物也是如此。

有一次,有位省局局长之类的人物见到陈国凯,很老朋友般地打招呼拍肩膀,说些好久不见啦之类。亲切得很。陈国凯却怎么也记不住这位官儿的名字,想不起他在何方高就。人家那么老友,又不能问对方高姓大名。一问就失礼了。他灵机一动,也很亲切地问:“你还在原来的单位吗?”这一招真灵,对方回答:"是呀,我还在某局工作。"有了来路,慢慢琢磨,就琢磨出这个人物来了。如是者不少次数。这就是陈国凯摸索出来的一条“经验”——让对方自报家门。陈国凯甚至糊涂到这个地步:有时连本单位干部也一时叫不出名字。有一次在电梯里,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干部跟他打招呼,他一时想不起来,问:“你现在在哪个部门?”女干部当笑话到处讲:"我们的主席是真糊涂,不是一般的糊涂。居然不知我是谁。我就住在他斜对门。”

陈国凯有个很伤感的事:牙齿没有了。他不懂保护牙齿,图省事,牙一痛就拔。本来还有几颗牙齿可以小心保存下来,又受了张贤亮的鼓动。张贤亮亮着他一口漂亮的假牙,动员陈国凯拔牙。看着张贤亮这个标本,觉得还真不俗。陈国凯也就迷迷糊糊地相信了。下决心把仅剩的几颗牙齿拔光了。

虽然有了假牙,戴起来也好看。但这人自在惯了,不习惯满口假货。除了场面应酬,大会讲话,他都不戴假牙。有一次,他到珠海出席一个颇隆重的文学活动。珠海不少官员到场。这样的场合,出于礼节,对着官员,也应该亮出假牙来。他忘记戴了。开会要讲话。当着珠海什么书记市长们的面,他开口就笑,没牙有眼地笑:“对不起,忘记戴假牙了。‘无齿之徒’说话,可能走风漏气……"大家哄然。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杨干华在场听了这番话,如获至宝。成就了一篇文章,说陈国凯是“无齿之徒”。刊登于《羊城晚报》。陈国凯是“无齿之徒”的美誉就这样传开了。陈国凯自然也承认了,还笑:"无齿之徒好。儿童就是无齿之徒。当儿童好。说话也可以随便。童言无忌嘛。”

陈国凯令人欣赏的是有一颗童心。他常跟人说:“做人要有点童心,不要耍弄权谋。当文人够苦了,还耍什么权弄什么谋呀?那些官场上的玩意搬到文场,穷酸文人不是雪上加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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