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第五章 李改梅

李改梅拿起扫帚，把楼上楼下过道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去社区垃圾站把三轮车挪好，尽量不碍人。弄完这些，她走到一个熟悉的客家早餐店吃肠粉。对这个一年光顾不到一次的稀客，老板娘热情有加，特意送了一杯豆浆和一份客家捆粄。

“梅姨，一大早打扮得新娘似的，好年轻，好漂亮，要出远门吗？”老板娘夸起李改梅来。

“哈哈，七老八十的老阿姨了，还新娘似的！”李改梅好不容易止住笑，把杯里的豆浆喝干，想了想说，“不出远门，我要去上班了。”

“上班？！”老板娘的脸从热气腾腾的蒸箱后面扬起，像是要开足马力广播，“梅姨要到哪里上班？！”

李改梅擦擦嘴巴，举起手机扫码付款，没有正面回答。她以这样的方式给老板娘透露信息，就等于是告诉了整个黄贝岭的人。

董事长到广州分公司去了，报到的程序自然简化了很多。办公室提前做好了工作安排，“梅姨”的人未到，公司里就传开了，见到真人来到眼前，大家都说比传说中年轻，果然是个漂亮的大姐，听得李改梅合不拢嘴。

一位外表看上去比儿子胡根平还小的人事文员，很热情，手把手教李改梅办好了入职手续，几分钟就给她做好了工作牌，给她领出了工作服。

“梅姨，您的字写得真漂亮。”人事文员扬着手里填好的表格，啧啧称赞道。

几个小年轻闻声从一个个工位上冒出头来，纷纷传递欣赏新入职阿姨的字迹，发出由衷的赞叹。

“哈哈，一双扫地的手，哪里写得了好字。你们年轻人都在电脑上工作了，写字不重要，要写也写英文了！”李改梅脱口而出，引来办公室一片笑声。李改梅的字写得好，是因为她小学时在爷爷的要求下练过字，爷爷是村里的老秀才，红白喜事的字都非请他写不可，过年时全村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为了有所区别，老人还要变换各种字体写。爷爷过世后，全村统一张贴手写对联的风气就断了。

“梅姨，您不是来扫地的，是我们办公室的一员！”办公室主任纠正李改梅的说法。

这可不是给人家下台阶的客套话，主任很快就给李改梅调整出了一个办公位。

在自己专属的办公椅上坐下来那一刻，李改梅有点恍惚，好像来到深圳，在黄贝岭待了二十多年，一直在街巷中不停歇地行走，这是第一次坐下来。

是的，从胡家冲来深圳二十多年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始“上班”，而且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位，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有了带钥匙的私人抽屉。她把小包轻轻放到办公桌上，有了一种船到码头车到站的踏实感，尽管她尚无法知道，这个团队对她的欢迎程度如何，自己能不能适应所安排的工作，到底来得对还是不对。

这是沿河大道上的一个花园小区，李改梅不知从旁边走过多少遍，有时步行，有时候骑三轮车，这在他们的活动半径之内，包括附近的湖贝路、向西村、罗芳村、东门等等，一个电话，他们就可以赶过去。有一回跟老胡路过这里，老胡骑车，她坐在车厢里，老胡指着小区的楼房说，这里住的多半是香港人，深圳的房价贵，就是他们抬起来的。老胡说得咬牙切齿，好像他无法在深圳买房，就是因为香港人的缘故。

集团办公室在物业会所的一楼，一条漂亮的波浪形花廊与小区广场连通，草木葱茏，环境十分幽雅，一张口满嘴都是花香。主任带李改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介绍说，这里虽然是集团的总部，因为这几年业务外延发展，地产业务目前主要在广州，其余的主要是分散在深圳、东莞、广州的物业公司，员工都外派了，所以总部办公室的人员并不多，董事长平时也主要在广州和东莞上班。

“这里住的多半是香港人吗？”李改梅突然问主任。

“哈哈，好多人这样问，实际不是我们这里，是那个小区，”主任笑道，转身指了指旁边一栋高楼，“二手房都卖到了12万一平方米了。”

“哦。”李改梅为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感到不好意思，这本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一位老员工因家事离职，岗位空了很长时间。李改梅的到来，正好填上了这个缺。暂时分配给她的工作，除了协助做一些复印收发，就是负责大小两个会议室的卫生清洁和使用。小会议室是公司内部日常会议使用的，大会议室则要集团开大会时才用得着，有时会借给外面一些客户单位搞活动，因此需要做些日常维护和管理。

李改梅所顾虑的各种入职尴尬都没有出现，而且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她心想，要是不出意外，我就在这里一直上班，做到自己做不动了，人家不用了，把我赶走为止。当天，她就把两个会议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又里里外外熟悉了一遍，茶水纸巾、保洁用品、用电开关，投影播放等等，全都搞清楚了，即使此刻马上要开一场会，她也可以应付自如了。

“我以前是在公司对面的黄贝岭村里搞清洁、收废品的。”李改梅这样跟办公室的同事们介绍自己。

年轻人哄堂大笑，都不相信这位亲切好玩的阿姨的从业经历真如自己所说，他们甚至认为梅姨过于谦虚了，以自嘲的方式做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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